儘管這次的爭執十分火爆,幾乎就要演變成一場聲勢浩大的批鬥會,但最終也沒有付諸武力。安德爾侯爵灰頭土臉,維基伯爵等三人得意洋洋。本次爭端的結果,就是在三天之後,查爾斯城城堡的宴會廳內,重新選舉南方領主“臨時”自救組織的首領,並且向皇帝求援。
按理說選舉還沒有進行,無論是團體的名稱還是未來的政策都應該是個未知數,但結果似乎已經可以確定了。大多數的中立派領主是跟着維基伯爵、卡利維亞伯爵還有那年輕人——據稱是艾薩斯伯爵——出去的,就像是一個班級的退場一般整齊,沒有絲毫猶豫。
安德爾侯爵和他的支持者們留在一下子冷清下來的大廳裡,場面無比淒涼。他們如同會議還在進行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無語。
侯爵的失敗幾乎是一定的了。艾薩斯伯爵用他富有煽動力的演講說服了中立的領主,又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侯爵企圖將南疆分裂於帝國之外的野心。可以想見,當三天後的選舉開始的時候,安德爾侯爵將會徹底地失敗,甚至將面臨帝國的審判。
這是一場陰謀,安德爾侯爵可以肯定這是一場陰謀。主戰派的領主在之前的會議上從來不曾反對過和談的決定,維基伯爵甚至還向自己推薦了談判代表的人選——一個無關緊要的奧賽丁人。這番表演實在是太像了,連實地領主們貪生怕死的秉性都給表現了出來。
而今天,在一場爲討論和議結果而召開的質詢會上,主戰派卻徹底撕下了自己一貫以來順從的面具。這讓安德爾侯爵措手不及,更讓奧芬巴赫莫名其妙。
他不明白,自己深入敵境鬥智鬥勇換來的結果,爲什麼會得到如此的迴應。
不過喬尼倒是明白地很。
“安德爾侯爵大人。”喬尼來到侯爵身邊,“我覺得,您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煩。”
這句是廢話,不過一切對話都是從廢話開始的。
“對不起,團長先生。”安德爾侯爵回頭看了喬尼一眼,滿臉歉疚,“這下把你們也牽扯進來了。尤其是你的同伴,他在名義上是我的封臣,所以,可能也會遭受一些衝擊。”
喬尼不知道這句話是真心的道歉還是隱隱的威脅。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所謂了。
“憑我們的實力,隨時可以換個人效忠。即使沒有人願意接受我們的忠誠,我們也可以重新做回佣兵。您不用自責,侯爵大人。”喬尼微微笑着,很滿意侯爵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不過我的同伴對誓言看的很重,我也不想輕易毀約。成爲一名貴族是奧芬巴赫一直以來的夢想,我不能讓他的夢想在實現之後還被人破壞。所以,我覺得我可以爲您提供一些幫助。”
“什麼幫助?”安德爾侯爵眯了眯眼睛,突然張開,一臉震驚,“難道說,你想……”
“您不想嗎?”喬尼反問道,“不過您還是先說說您想的是什麼吧?”
心照不宣什麼的,喬尼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冒這種風險比較好。
“我希望你能……”侯爵突然有些猶豫,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我希望你能幫我遊說那些中立的領主。現在與坦尼亞斯人開戰,我們一定會失敗的”
“什麼?”
喬尼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他詫異地看着侯爵,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這讓他的表情十分古怪。
“遊說?”喬尼搖了搖頭,試圖確認自己的大腦沒有出什麼問題,“您是說,要我,一個傭兵團的團長,去遊說那些領主?遊說?您是認真的嗎?”
這時,奧芬巴赫從臺上黯然地走下來,站到喬尼身邊。他注意到了喬尼的臉色。
“怎麼了,侯爵大人?”奧芬巴赫問道。
“我想讓史密斯團長以你的名義去遊說那些中立的領主,讓他們放棄重啓戰端的主張。”安德爾侯爵解釋道,“我注意到團長先生的口才很好,所以……”
這段話被喬尼粗暴的打斷了。
“口才很好?”喬尼雙手握拳,在胸前晃了晃,似乎在忍耐着某種情緒,“謝謝誇獎。但這就是您可以想到的最好的利用我的方法?”
“不是利用,只是合作……”
“細節放一邊”喬尼的音量陡然上升,“這就是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嗎侯爵大人?”
安德爾侯爵皺了皺眉頭,不僅是因爲喬尼的失禮,更是因爲一些迷惑。然後他笑了笑,無奈道:“不然還能怎麼樣,把他們都殺光嗎?”
侯爵與奧芬巴赫相視一笑,同時搖了搖頭。
不過他們的笑容很快就收起來了,因爲喬尼正用鼓勵地眼神看着他們,一臉欲說還休的表情。
“爲什麼不呢?”他們從喬尼的臉上看到了這麼一句話。
這讓安德爾侯爵嚇了一跳。他四下看看,神情緊張。在侯爵的身後是一羣爵位從男爵到伯爵不等的保守派領主,他們有的垂頭喪氣,有的則茫然地看向安德爾侯爵的方向,似乎是想得到什麼好消息。
“諸位尊敬的先生們。”安德爾侯爵嚥了口唾沫,對那些領主道,“大家先回去休息吧。關於三天後的事情,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沒多少人真正相信這個保證,不過,他們還能怎麼樣呢?於是領主們紛紛起身告辭,或安慰,或憤慨,或表忠心,場面一下子熱鬧非凡,不復之前的冷清淒涼。
當最後一個領主與安德爾侯爵告別之後,宴會廳再次恢復了冷清。侯爵將衛兵與城堡的侍者都打發了出去,關上大門,這才激動地看着喬尼:“你是說,殺死那些領主?”
說實話,喬尼完全不明白對方在驚恐些什麼。
“準確的說,並不是這樣的。”喬尼搖搖頭,“維基伯爵,卡利維亞伯爵,艾薩斯伯爵。我不喜歡流血,所以殺了這三個領頭的就好。”
“不行”安德爾侯爵爆喝,“這是絕對不行的”
喬尼眨了眨眼睛。
“這怎麼可以”奧芬巴赫也起鬨,“謀殺貴族是會被所有人攻擊的”
喬尼又眨了眨眼睛。
說完這兩句後,兩人都安靜了下來,用參雜了驚怒的疑惑表情望着喬尼,等待着他的回答。
“爲什麼不行?”喬尼實在按奈不住心中的疑問,“難道帝國的歷史山從來沒有針對貴族領主的謀殺嗎?別告訴我沒有,我不會相信的。”
“確實有過。”安德爾伯爵嚴肅的點頭,“不過兇手被剝奪了爵位,兇手的子嗣被放逐出了帝國。這是很嚴重的罪行,即使要做,也不能那麼明顯。如果那三個人死了,所有人都會知道是誰幹的”
聽到倒數第二句話的時候,喬尼點了點頭,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傢伙總算沒有迂腐地無可救藥。
“侯爵大人,請原諒我的莽撞,但我真的覺得,您的手腕似乎太過軟弱了一些。”喬尼先撫胸欠身,再昂首挺胸,慷慨陳詞,“您以爲那些傢伙先前爲什麼對您那麼恭敬?是因爲您的爵位,還是您父親的功績與聲名?”
這是設問句。
“不,都不是。他們只是攝於您名下的那些傭兵而已。”喬尼自問自答,“無論是被您收編的傭兵,還是那些拿着佣金的傭兵。接了您發佈的戰爭任務,那些傭兵就是您的士兵,這是由傭兵聯盟保障的,那些領主有多少錢也無法收買。所以他們纔會老老實實地聽從您的調遣。”
安德爾侯爵與奧芬巴赫點點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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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您確實有自立的念頭,至少也是要成爲與三公爵並肩的勢力。”喬尼坦然道,並沒有理睬侯爵臉上故意做出的驚訝表情,“三位公爵是憑藉什麼來取得他們現在這樣的地位,甚至可以操縱皇室的更迭的?請您回答我。”
對於侯爵這個層次的人來說,這是常識。
“軍隊。”安德爾侯爵回答道,“僅僅是三位公爵直接掌握的軍隊,就可以輕易打敗任何忤逆他們意願的領主。”
“您沒有那樣的軍隊。”喬尼笑了笑,“但我們有。”
奧芬巴赫看了喬尼一眼,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話。
“兩百名奧賽丁北方軍的退伍士兵正在趕來,以後還會有更多。”喬尼保持着微笑,“貴族們的軍隊如何,您是清楚的;奧賽丁的士兵如何,您也應該聽說過。奧賽丁人的目標是南邊的白袍子,他們個個都身負仇恨,將戰鬥視作生命。他們不會與維爾薩的軍隊拼命,但普通的領主們並不知道。有這樣一支軍隊站在您這邊,對於任何人都是一種威懾。”
安德爾侯爵皺起眉頭想了想,搖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如果我們刺殺了那三個帶頭的伯爵,三位公爵就會有藉口介入這邊的戰事。甚至現在站在我們這邊的那些人也會倒戈”
“刺殺的行爲與您一點關係都沒有。”喬尼收起笑容,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搖了搖,“無論那三個人是怎麼死的,都是我乾的。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證,我不會弄出太大的動靜。三天之內,他們每個人都會死地很安靜,至少在他們嚥氣的時候不會有人看
見。”
安德爾侯爵看着喬尼,許久都沒有說話。
“喬尼,你確定要去殺了他們?”奧芬巴赫見侯爵有鬆動的跡象,急忙勸道,“可就算殺了他們,剩下的領主照樣可以推舉出新的領袖,然後將侯爵大人選下去”
“啊,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出馬。”喬尼一攤手,“你們也逃不掉。”
安德爾侯爵的表情從沉思變作好奇,奧芬巴赫則從焦急轉化爲愣神。
“其實我不介意多殺幾個,反正……”喬尼聳聳肩,看向侯爵,“維基伯爵那邊,軍隊最強的是誰?第二強的是誰?第三……好吧,在查爾斯城實力能和您拼一拼的都有誰?”
“就那三個人。”安德爾侯爵說到這裡,隱隱有憤恨的神色,“他們原本就沒有在自己的城堡多做抵抗,來到這裡之後又單獨從附近的傭兵聯盟那裡招募長期的士兵,幾次會戰也沒有用心參與……我早該看出來的”
他確實早就看出來了,但是,能怎麼辦呢?
“哦,那倒是省事……”喬尼沉吟了一下,“那請侯爵大人把我的人給召回來吧,就算不動手,也能做一個威懾。到時候就請您強硬一些,壓服那些小領主們吧”
斬首,然後分而治之。這不是什麼高端的策略,需要的只是打破常規的勇氣,和無視世俗法律的魄力而已。
說難聽一些,這就是無知者無畏。
作爲一名子爵,奧芬巴赫在城堡裡有屬於自己的客房。喬尼與他行至門口時,奧芬巴赫憂心忡忡,但好在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如果你被人抓住怎麼辦?”
“不會的。”喬尼一擺手,“我又不是從正面突破。”
喬尼不是貴族,所以他並不住在城堡裡。與奧芬巴赫揮手告別,在城堡衛兵的引領下,喬尼離開城堡,看了看方位,往傭兵團去過的酒館走去。
在那裡,他找到了維特。
“嘿,頭兒,您回來啦”維特正坐在一羣士兵的身邊默默喝酒,聽到門口的動靜,見是喬尼到來,連忙起身相迎,“來來來,喝一杯吧,我請”
“哦,不用了,我趕時間。”喬尼擺擺手,“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吧。”
維特也不敢勉強,扔給老闆兩個銀幣,要了一件安靜的客房。關上門,將嘈雜隔絕在外,這才說道:“頭兒,您讓我打聽的事情,我都打聽到了。”
維基伯爵並非一個出色的貴族,但他的家族十分有名。他的祖先是皇帝的近侍,曾經提皇帝擋過一箭;他的祖父是帝國的南方總督——雖然總督制在兩個月之內就被廢掉了;他的父親則死在了對抗坦尼亞斯人第一入侵的戰場上,據說是與坦尼亞斯貴族騎士對衝的時候死的,人們沒能找到完整的屍體,只能通過殘破的旗幟與盔甲上的特殊紋路來辨識出這位英雄的身份。
不過,在坦尼亞斯人第二次入侵之前,現在的維基伯爵並沒有表現地非常痛恨白袍。他因爲父親的英勇獻身而在附近的貴族圈裡很有號召力,但又與別人一樣,對太陽神教會的傳教不加干涉,甚至隱隱支持。
“他很得意自己的家世。”維特介紹說,“他也很喜歡張揚,所以行蹤什麼的,我也打聽到了。”
準確來說,維特並不是打聽到的。任何一個查爾斯城居民,只要有心,並且躲過維基伯爵身邊那些張揚跋扈的衛兵與騎士的挑釁,都能知道維基伯爵的生活習慣。每天早上,伯爵大人都會在五個騎士的護衛下,率領二十名面目猙獰的兇悍傭兵出城遛馬打獵。到了中午時分,無論有沒有獵物,伯爵都會慢慢打馬而回,在查爾斯城最好的酒館清場享受最昂貴的美食,給足價錢。
而後,伯爵大人回到城堡,開始一天的辦公或者別的什麼,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出城打獵。
“打獵?”喬尼皺了皺眉頭,“帶那麼多人近森林打獵,他沒事兒吧?”
“我盯了兩天。”維特一攤手,“從來沒見過獵物。或許他只是擺譜去的。”
喬尼摸了摸下巴,搖了搖頭。這個說法似乎不合理,但卻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貴族。”喬尼心想,“不能小看,但一切都有可能。”
“他有什麼愛好嗎?”喬尼想了想,“比如喜歡女人?喜歡美食?喜歡精美的鎧甲武器之類的?”
“聽說他喜歡女人,也喜歡美食。”維特看看喬尼,頓時瞭然,搖着頭道,“不過他只去那一家酒館吃東西,隨身帶着二十五個護衛;女人的話,只有一些隱約的傳聞,但都不是可以用來把他孤立出來的途徑。”
這讓喬尼有些犯難了。他原本是想找個美女,比如達芙妮這樣的把這死胖子給勾出來,勾到個荒郊野外的地方,然後想幹什麼幹什麼。他記得一般小說裡都是這麼幹的。
不過似乎不能這麼幹。
“好吧,謝謝。”喬尼決定慢慢思考,“給你一天時間,再去問問卡利維亞伯爵和艾薩斯伯爵的情況,最多兩天。沒問題吧?”
“可以試試。”維特想了想,“沒問題。”
“那我先走了。”喬尼起身離去。
喬尼胸中的殺意絲毫沒有衰退,但他卻有些煩躁了。如果艾絲翠兒在的話,自己還能安排她在屋頂上狙擊。現在只有自己,又該如何殺死三個擁有衆多護衛的伯爵呢?
但無論如何,這三個人必須死。喬尼決不能允許自己在失去了艾絲翠兒後,又失去這樣一塊穩固的基地,更不能允許自己與奧芬巴赫的努力成果就這麼被人惡意詆譭。
如果自己不做些什麼的話……喬尼想起了那些遺臭萬年的和談者,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