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方惟給商湯駕着車子去看伊尹,就對商湯說:“君上,您是上天指定的商國君主,因此也就是臣僕們的主人。現在小臣伊尹生了病,如果等他的病好點了再派人召他,讓他來見您問他事情,不是象受了您的恩賜?現在您卻親自到他家裡去看他,去沒有固定的時間,回來必定在夜裡,連續不斷地遭受這種道路上的辛苦,讓國人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說您呢?”
“啊,你說得,好像是那麼回事,”商湯有點不高興,心想,你小子就是怕辛苦,說:“先人曾經說過:‘能勝任他的職責而得到相應的報酬,這叫做昌;不能勝任他的職責而得到報酬,這叫做喪。所以必須讓職責和報酬相當。’現在小臣伊尹能給我講講各種道理,可以調和有利於萬民,可以修四時的政務,可以用來任命各種事務的官員,可以長久地供奉社稷,我就是因爲這個纔去見他。如果我不去見,那些人不會說我是懈怠於自己的職責嗎?我懈怠自己的職責不知道喪,我還當這個君主幹什麼?”
方惟聽出來商湯的語氣裡帶着不愉快,急忙說:“您說得太好了,君上,這是上天指定的王所說的話啊!雖然我死而又再生,這樣的話都未必能聽得到。”
“你說得話很好聽,但並不瞭解我的意思。”商湯說:“雖然我交往的人不分上下尊卑貴賤,也並不是爲了貪圖名譽。不過是我有幸知道了上天的威嚴,因此來計劃一下,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作。”
“唉,是是……”
商湯回頭對僕從說:“去把登恆叫來給我駕車,方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哎哎,君上,臣下剛纔只是給您個建議,並沒有別的意思……”
商湯不聽,停了方惟的工作,讓他回去自我反省,讓登恆來駕車,繼續去伊尹裡,和伊尹長談。
有朋友看到這裡,會很好奇,商湯、伊尹都談些什麼呢?如果想看故事的人,就會覺得非常無聊,主要是些修身、治國、得天下的道理。湯問一句,伊尹就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回答一大片。比如:
湯又問伊尹:“您見過夏桀了,您認爲他的德行怎麼樣呢?”
伊尹回答:“夏桀那臭德行,貪財而混蛋,不斷地更改法令,人民都不聽他的;刑罰嚴厲而不肯寬赦,人民都打算着結夥逃離,夏桀總達不到他的目的。”
湯又問伊尹:“我伐夏怎麼樣?”
伊尹說:“您本來就恭敬天的威嚴,謹慎地祭祀,關心愛護人民,就像愛護自己的身體一樣。夏桀如果瞭解您的想法,恐怕現在正害怕您將要成爲夏的君主呢。”
湯又問伊尹:“古代的先聖人,怎麼自愛的?”
伊尹回答:“古代的先聖人所以自愛的方式,不做不明白的事情,不在疑難問題上糾結不清。吃飯不愛好珍饈,各種味道都吃,沒有特殊專一的偏好。不穿華麗的衣服,器物上不雕刻花紋。不虐殺動物,和人民共享利益,以這種方式自愛的。”
湯又問伊尹:“作爲君主該怎麼做?作爲臣子該怎麼做?”
伊尹回答:“作爲君主要愛民,作爲臣子要服從命令。”
湯又問伊尹:“愛民該怎麼做?”
伊尹回答說:“走遠路的要有終點,辛苦勞作的要有休息的時候,飢餓的人要有飯吃,有深淵的地方可以渡過,有高山的地方可以翻越,遠處的人民都能照顧到,這不就是愛民嗎?”
湯又問伊尹:“服從命令該怎麼做?”
伊尹回答:“君既然是睿智聖明瞭,既然接受了君主的命令,執行的時候無論進退都不顧生死,這不就是服從命令嗎?”
總之就是此類的東西,看着都暈,沒什麼太大的意思,說出來大家也不感興趣,因爲大部分內容都是戰國時期的“伊尹學派”創造出來的理論,還編了一本大書,就叫《伊尹》,漢代的時候就多達五十八篇。其實這書和伊尹本人沒什麼關係,都是附會依託在伊尹身上而已,所謂“託古改制”,把自己的想法依託到古代一個名人身上,說是他說的或他的主張,這樣更容易被人所認可、接受。
但是伊尹對商湯說的一點還是必須要介紹的,就是他給商湯講了一番“素王”和“九主”的理論,其中“九主”的理論是在商湯滅夏爲天子的時候伊尹說的,後面還要講到,這裡主要說說“素王”的理論。
什麼是“素王”呢?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無冕之王”,即雖然不是真正的王,卻擁有王的勢力和權力。
伊尹告訴商湯,要想得天下,你首先得成爲一個“素王”。怎麼成爲素王呢?就是得先從自身做起,修行仁義道德,讓大家覺得你是個有道德、有智慧的英明領導人,就會來歸附你。
其次呢,就是要好好增強國力,搞好軍隊建設,對那些不肯來歸附的方國,就要出手把他們揍服,讓他們來歸附。
這樣恩威並重,軟硬兼施,就是通向“素王”的道路。等你成了“素王”,想再奪取天下成爲“真王”,就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了。
商湯聽了,感覺非常有道理,對伊尹是打心眼裡欽佩了,稱伊尹是“天尹”,即上天派下來的官員,並真心地拜伊尹當老師,這就是古書裡說的“湯師小臣(伊尹)”——眡祲天彭的星佔其實等於是應驗了,真的有了聖人爲帝王師,就是伊尹和成湯。
兩個小史把聽到的商湯、伊尹的談話用木牘加文字畫記錄下來,寫了好幾篇文章,其中一篇是《尚書》裡的《湯處於湯(商)丘》,還有一篇大的,收在《伊尹書》裡,就是那篇著名的《素王》,可惜這篇失傳了。
但是“素王”的理論漢代沒失傳,東漢的時候儒家一心想把儒學宗教化,他們創造了一種讖緯之書叫《論語讖》,在裡面就把孔子封爲“素王”,也就是“無冕之王”,還把孔子的一些弟子都封了官。
可惜當時沒獲承認,又因爲漢代以後禁讖,這事兒就扔下沒人提了,儒學也終於沒能象道家那樣變成宗教。
三個月之後,伊尹的病完全好了,商湯就召集上朝,讓伊尹參加,在朝堂上對衆臣說了自己偉大的“革命計劃”,羣臣聽了先是蒙圈,後來都大喜。
蒙圈是因爲從夏朝建立以來,到現在四百多年,還沒有誰想到去革夏後的命;大喜是因爲如果真的革命成功,大家的身份地位就都會大大提高,不僅能過上比現在好的多的日子,還都會名垂青史了。
但是很多人大喜之後又開始害怕,這玩意兒不是鬧着玩兒的,一旦不成功,也不成人了。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必定是伊尹這個廚子挑唆的,就都希望聽聽他的看法。
伊尹就讓太史把地圖拿來,鋪在地上,對商湯和衆臣說,這個計劃大了點兒,需要一步一步地實行,最主要的是要不斷地侵吞地盤,擴大控制範圍,這樣就會不斷增加勢力。
他指着地圖對商談和衆人說:“商國在這裡,西邑夏在東邊,那麼,我們就要從身邊開始幹,先把周邊的方國都收服,先從南往北推,把西邑夏西部的地盤都圈過來,和夏形成西、東對峙的局面,然後就可以找機會收拾夏桀了。”
衆人盯着地圖看了半天,仲虺先說話了訛:“君上,臣下覺得這事兒可行。即使是搞不倒夏桀,我們至少也擁有了足以和西邑夏相抗衡的地盤和力量,不用再受夏桀的氣了。”
咎單問:“君上,您先從哪裡下手。”
商湯幾乎就沒考慮,一手指頭戳在葛國身上,咬着牙說:“我父侯就是死在葛伯垠手上,我夫人也被葛伯垠退婚,遭受了奇恥大辱;現在這混蛋又斷絕了和我們的貿易往來,我準備先幹掉它。”
伊尹說:“君上英明!葛是個比較大的國,只要把它打服,那麼周邊的小國不用費事就可以搞定了。”
“可是沒來由地打也不行啊。”商湯說:“本侯還有一個擔心,就是我有商這邊開始收拾諸國,一旦讓夏桀知道了,恐怕……”
“嗨,君上,您得先找個旗號打着,別說是自己搞,”伊尹轉着眼珠說:“您得說奉王命征伐!”
“奉王命征伐?”商湯愣了:“怎麼奉?”
“很簡單,就說是夏桀授命,讓您幫助征伐不服不朝的方國。葛國看到別的國家不去朝貢,它也不去了,正好是個藉口。反正也不會有人去查。傳到夏桀的耳朵裡,您也有話說不是?”
“嗯,對,很好……不行不行,”商湯又搖頭:“葛國不朝貢又不是現在的事兒,以前我都沒去徵,現在突然沒來由地去徵,至少國民這裡交待不過去。”
伊尹說:“那,就去葛國看看,望望風,要找藉口,就得象爬在地上吹着細土找裂縫,怎麼都能找到。”
商湯大喜,立刻在朝堂上宣佈,由於右相遲壬去世,右相一直空缺,決定任命仲虺爲右相,任命伊尹爲左相。
沒想到,仲虺站出來說:“君上,伊尹是上天賜給您的賢人啊,以後我有商的國運就在他身上,臣下不敢忝居右相之位,還任左相,右相就由伊摯大人來擔任吧。”
商湯想了想,說:“仲虺大人如此推位讓賢,讓本侯欽佩之至。好吧,那就任命伊尹爲右相,望諸位能齊心協力,共同輔佐本侯,把商國搞好。”
衆人一齊稱善。
伊尹急忙拜謝,又說:“君上,臣下有兩個兄弟,一個叫義伯,一個叫仲伯,也都是有德有才之人,但也臣下一樣,出身卑微,一直居住在窮鄉僻壤,無所展示,希望君上也能任命個官職,讓他們在商效力。”
商湯非常痛快,立刻傳令義伯、仲伯進見,見二人身高體壯,還會些武藝,就封二人爲商國虎賁,享受下大夫的待遇,在朝中供職,二人由家臣突然變成了商國的官員,歡喜無限,急忙拜謝商侯恩。
第二天,商湯就帶了一隊人,帶着一些禮物去葛國,名義是拜訪葛伯垠,要與葛國修好。
進入葛國邊境一看,靠近商國的地方,大片的農田都荒蕪了,無人耕種。遇到一個農夫一問,原來葛伯垠下令,不讓葛國人和商國往來,就把靠近商國的邊境村民全部遷徙到距離商國10裡以外去了。
商湯心裡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