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二十五年(公元前1606年)春,商湯脫離了夏臺之囚,回到了商國的亳邑。
有商臣民萬衆歡呼,恭迎商侯歸國——當然,這時候商湯已經成了“亳子”,不是商侯了,商侯的爵位讓西商的商靖給奪了去,商湯心裡恨得冒火,攻得牙根癢癢。
同時,商國爲了營救商湯,傾盡了國力,幾乎把國庫折騰一空,商湯又得重新想法子撈錢。
有個好處就是,西南的一些小國風聞商湯仁德動天,都來歸附,據《帝王世紀》的記載說,這時候朝商的方國部族有五百多個,夏邑西南、流沙以西都成了商湯的地盤。
夏桀釋放了商湯之後,就免了費昌、伊尹的差事,任命了他人去管理夏臺,因爲他要回傾宮和二玉去快活,需要僕御官費昌率領僕御們給駕車。
伊尹交割差事,又過了一陣子,早晚等夏桀去傾宮走了,立刻又跑去卿事寮請假,理由是家裡送信來,他的二夫人女方生孩子,要回商去一趟,卿事寮準了,就這麼着,伊尹帶着義伯、仲伯又跑回商國——伊尹三就桀就這麼結束了。
伊尹回到商國的亳邑,先回家去看老婆孩子。
女方已經順利分娩,伊尹倒是猜準了,又生下一個男孩,看到伊尹安然歸來,二位夫人高興萬分。
伊尹喜不自勝,女方讓他給孩子起名兒。
伊尹抱着這個孩子,想了想,自己今後要全力輔佐商湯,讓商國崛起,逆天革命,所謂發奮圖強,於是就給這個孩子起了名字,叫“奮”,也就是後來《尚書》裡的“伊奮”。
之後,伊尹就跑了去朝見商湯。
兩個革命家和商的羣臣再次聚首,都興奮不已,商湯下令設宴,給伊尹接風。
在宴席上,商湯親自把盞給伊尹敬酒,以表示感謝,因爲沒有伊尹的操持打點,估計商湯得死在夏臺監獄裡了。
伊尹回敬祝賀商湯安全脫險,又給仲虺等大臣敬酒,沒有這些人,自己再大本事也白費。
酒過三巡,伊尹問商湯:“君上以後有什麼打算?”
“暫時沒有,”商湯說:“現在商國都被折騰空了,有人力沒物力,人窮志短,啥也幹不了。能保證以後再不坐牢,本侯就滿足了。”
伊尹笑了一下:“不坐牢?您現在連商侯都不是了,只是個亳子,仍舊是夏後桀的臣子,他高興了也許沒什麼,一旦不高興,只要一句話,您還是得去坐牢!”
“這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是夏後我是臣子呢……”
“嘿嘿,君上,看來您坐了一年牢,忘了您的宏圖大志了。”伊尹冷笑了一聲說:“要想不坐牢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當夏桀的臣子,想不當夏桀的臣子,唯一的辦法就是……”
“怎麼?你的意思是,讓本侯現在就幹掉夏桀?”這事兒商湯以前並不是沒有想過,他們想過搞夏桀,但是目前商的狀況,這事兒根本就不現實,所以只是想從夏桀手裡撈地盤,能成爲一個獨霸一方的霸主也就滿足了,至於搞掉夏桀,那不知道得多久以後的事兒。所以伊尹一提出這個逆天的念頭,他覺得不可思議。
“君上要革命,稱霸一方只是基礎,那根本不徹底,”伊尹說:“要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唯一的辦法,就是幹掉夏後自己當後!”
羣臣一陣議論紛紛,他們以前也知道商湯和伊尹計較過這個事兒,但他們都覺得不太好實現。
“右相大人,你以爲本侯不想嗎?”商湯喝了口酒,恨恨地說:“本侯在夏臺監獄的時候想過無數次了,可總覺得自己暫時還做不到……”
“如果不去做,就永遠做不到。就像走路,一千里很多人覺得太遙遠,不可能走到,可只要開始邁步不停地往前走,總有走到的時候;如果不邁出步子去走,就永遠走不到。其實徵葛、滅溫、招撫西南諸侯,您已經把一千里走了一半兒了。”
商湯點點頭:“右相大人說得對,是這個理兒。”
仲虺也說:“君上,我們不能半路放棄,自己選好的路,就是爬,也得走下去。”
“嗯嗯,愛卿之言有理。”
“那麼,君上下一步怎麼打算?”伊尹問。
“打算,其實本侯早就有打算,但不是去伐夏,我們搞不動它,”商湯毫不猶豫地說:“立刻興兵,去滅了西商那幫混蛋!”
“唉唉,君上,那不行。”伊尹搖頭:“西商太遠了,也不是現在該搞的事兒。”
“那,本侯第二個想幹的就是楚伯立廣這混蛋,要不是他從中鼓搗引來西商的商靖,本侯怎麼會被削爵、奪宗、坐牢?媽的,本侯斷斷不能放過他!”商湯一提這個就怒火萬丈。
“嗯,這個可行。”伊尹從懷裡掏出一張葛布畫的地圖來,就是一張虞夏疆域圖西夏的部分,這是他在夏邑的太史寮圖書館裡複製的,攤開在商湯和衆人面前,那上面用紅色硃砂筆畫了三個大圈。
“這是什麼意思?”商湯盯着地圖問。
伊尹說:“君上和各位大人請看,現在的西夏這裡,其實是三分天下,這三個紅圈就代表這三塊地方,東邊這個最大的,就是夏;北邊這個圈次之,就是昆吾氏的勢力範圍;西南這個圈最小,就是我們商。昆吾氏和夏后氏是一家子,昆吾這個圈子裡有韋國、顧國等諸侯國,他們都是夏的死黨,勢力很大。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身邊的這些附屬於夏的諸侯該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攻伐滅掉,儘量把商的這個圈子變大……”
“然後我們就攻夏……”有虔說。
“不不,司馬大人,我就算完成了商地的經略,如果去攻夏,那麼昆吾氏這個圈子必定會幫助夏,我們等於一對二,而這兩個圈子,哪個都比我們的大,我們根本就打不贏。”
“那怎麼辦?”慶誧說:“難不成就不搞了?”
仲虺捋捋鬍子說:“右相大人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想去攻昆吾,慢慢地把昆吾這個圈子吞掉,然後再去吞夏。”
“哈哈,左相大人聰明,就是這個意思。”伊尹說:“所以,我們不僅要滅掉北邊的楚,還要繼續往北和西北蠶食,西海(鉅野澤)以西、黃河以南的諸國都要搞定,直到把昆吾搞掉,只要搞掉了昆吾,我們勢力雖然還是比不了西邑夏,因爲它還有東夏,但我們就有了足夠力量和夏桀抗衡了。”
“嗯嗯,此計甚善,就這麼辦。”商湯盯着地圖,不住地點頭,心裡明白多了。
——《楚辭·天問》裡說:“湯出重泉,夫何罪尤?不勝心伐帝,夫誰使挑之?”意思是商湯從夏臺監獄裡出來,是什麼罪名?他忍不住要討伐夏後,是誰挑唆他的?其實就是伊尹不斷挑唆的。
但是問題在於,商國這時候又窮了,沒錢沒糧沒物,有軍隊也出動不了,根本打不了仗。
萊朱掌管內府,也就是國庫,告訴商湯,今年莊稼還沒收穫,但是桑蠶業卻取得了好收成,蠶絲很多,但是這個充不了軍用,軍隊主要需要糧草,還有兵甲之類。
伊尹說:“夏桀那裡,四方貢賦,天下輸粟,有的是糧食,我們從他那裡弄。”
萊朱問:“右相大人,您說怎麼弄?”
“唉唉,這太容易了。”
伊尹對商湯說,夏桀的後宮,有女樂三萬人,每天歌舞奏樂,連夏邑大街上都能聽到。這些女人無不紋繡衣裳,服飾華麗,他們需要絲綢,但各國又供應不足,用絺葛充數,而我有商桑林廣大,今年又是蠶繭大豐收,正是好機會。
所以,他讓商湯去找紝巟夫人出面,組織一下全國的女子,都紡絲織綢,然後運到夏邑去換糧食。現在夏邑的絲綢價格,一純絲綢就能易粟百鍾。夏桀拿了絲綢去裝飾他的婦女鐘鼓之樂,我們拿了糧食去興兵討伐不服之國,各取所需,都滿意。
“哈哈哈!右相大人果然高明!”商湯拍案大笑:“善!就這麼定了。”
商湯就讓紝巟以侯夫人的身份下令:國中、鄉野的女子,都去繅絲紡線織綢,又派萊朱和南門蝡負責運到夏邑去交易,主要就是交換糧食和軍需品。
商人的大規模絲綢傾銷很快有了效果,幾乎壟斷了夏邑的絲綢貿易,頓時發了大財。
因爲夏邑的糧食主要是各國供給,從夏桀手裡換糧食軍需,就等於是從天下人手裡換,所以《管子·輕重甲》裡載管子說:“夫桀之國者,天子之國也,桀無天下憂,飾婦女鍾鼓之樂,故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此之謂來天下之財。”
也是老天幫忙,這年商國的境內風調雨順,天下大穰,到了這年的秋季,莊稼收穫完畢,商國獲得了一個大的豐收年,各附屬方國部族的貢賦,再加上貿易的收入,商國頓時又富足起來,自然,商湯征服天下的雄心又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