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遠遠比獨孤敗想象中更加難行。
雖然對於修煉者來說,絕壁懸崖皆可如履平地。但是獨孤敗卻連爬上斜坡都很費力氣,他已經是一個廢人!
廢人的體力甚至遠遠不及常人。
因此攀登了一個時辰,還望不見山頂。廢人喘着氣,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面。
石頭很滑,獨孤敗一下子就滑到了地上。但他卻並沒有摔痛,因爲地面很軟,鋪滿了毛茸茸的青草,就像是錦織的毯子。
獨孤敗覺得比躺在牀上還要舒服,於是他索性就躺着休息。他側過頭,發現剛纔的石頭上面生滿了青苔。
草地上的石頭怎麼會生有青苔?即便有,也不應該遍佈全身,只有水中的石頭纔會這樣。
多年前這裡一定是一片水域,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滄海化爲了桑田,水域也變爲了高山。
這塊石頭一直留在這裡,身上的青苔只能靠着雨水艱難生存。
只要有活着的希望,它們就不會放棄。這樣的道理,水草都明白,可是很多人卻不明白。萬物靈長,不見得就比萬物聰明。
獨孤敗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竟然也多愁善感起來。以前的他絕不會這樣,他會覺得這只是小女人才有的心態。
一陣風吹過。很大的風,吹得堅韌的草彎下了高傲的腰。
獨孤敗如果站在風裡就會發現自己會被風吹得站不穩。幸好現在自己是躺着的,再大的風,也不可能將自己吹得立起來吧?
風聲中隱約有一絲吼聲,野獸的聲音。
獨孤敗肌肉緊繃,警惕起來。
現在的他,簡直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與野獸搏鬥?
雲從龍,風從虎!
風中一股臊腥味撲鼻而來,獨孤敗一下跳起來,準備看清情況後便奪路逃走。
他已走不了!
一隻白額吊睛巨虎擋住了他的去路。
獨孤敗的手心浸出冷汗,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跑不出大蟲之口。成爲虎口美食,獨孤敗沒有料到會這樣死去,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死法很有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死得這樣有趣的。
他本就死不足惜!
大蟲警惕地與獨孤敗對峙着,獨孤敗忽然又躺下。
既然已逃不了,不如換一個舒服的姿勢死去。
白額大蟲走近了,獨孤敗看見了它鋒利的爪,劍一般的爪!
爪子並沒有如預料中的將他撲倒,撕碎他的身體,爪子只是擡起又落下……白額大蟲繞着獨孤敗轉了兩圈,然後就沒事般地走了。
獨孤敗笑了,苦笑。
世人只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未想過人們其實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蟲之腹。
虎無傷人心,人有傷虎意。
許多猛獸,本就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人先怕了,以自衛的理由先傷害了猛獸,猛獸纔會暴起傷人。
大蟲剛走,一隻青色巨蟒又吐着信子游了過來。
獨孤敗不再害怕,如果要死早就死在大蟲的口裡了。
果然,巨蟒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獨孤敗的存在,貼着他的身旁遊走了,獨孤敗甚至能數清它身上縱橫多少條花紋。
看來這座山中的猛獸都很奇特,此山定非凡塵中。
精力一恢復,獨孤敗就繼續趕路了。他想要在天黑前趕到山
頂,不想一個人面對暗夜。
翻過二十五個山坡,轉過第十三個山坳之後,重陽宮出現在了獨孤敗的眼前。
那只是一座平常的道觀而已,只不過很大很老而已,蒼老得就像剛纔的石頭。
門口並無守衛,更添荒涼之感。
遠遠望見宮中老舊參差的廟殿,就可以想象得到道士們過得是怎樣一種清心寡慾的生活。
進大門,經過一個巨大的廣場,獨孤敗徑直進入了道士們做晚課的無極殿。八名道士,分爲兩排,前一後七,對着獨孤敗打坐。
道士們都閉着眼,似乎未察覺到不速之客的來到。
獨孤敗正好觀察這羣道士的樣子。
最前獨自一排的道士應該就是羣道的師長了,莫非就是重陽子?獨孤敗將視線移到他的臉上,霍然一驚。
這名道士就是相救自己的道士,就是曾經的王害瘋!儘管他滿臉的髭鬚已經剃去,獨孤敗還是能認出他。畢竟他們朝夕相處了數月。
將目光移向後面,獨孤敗這才發現其中竟然有一名道姑。
絕頂美麗的道姑!
烏黑油發鬃上插着根紫玉釵,蒼白的臉,展現出一種悽豔出塵的美,就像是天邊的晚霞一樣。她雖然閉着眼,但獨孤敗仍可以想象出眼皮下秋水般的眸子,那雙眸子應該還充滿了憂鬱和悲傷。紫色的道袍便如睡蓮的葉子。
她應該還很年輕,年輕而美麗的女子當了道姑,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不幸……
獨孤敗還在癡癡地爲道姑構造一個虛無的過去之時,一個平和沉鬱的聲音將他驚醒:“檀越有何貴幹?”
道士的臉沒了髭鬚,顯得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似乎比獨孤敗大不了多少。但是那雙眼卻猶如幽泉古井,發出深邃的光芒。
獨孤敗叩首,道:“弟子拜見重陽真人!望師父垂憐,將弟子收入門牆!”
眼光深邃的道人道:“檀越爲何要入我門下?”
獨孤敗道:“爲了證道!”
雖然他心中只想有能力贖罪,但自知這個理由並不好。
他對自己編造的理由很滿意。
重陽真人道:“世人修道只爲得道,你爲何只求證道?”
“道已在心中,無有得失!修道便如撥雲見日,掃清雜念而已。故無得道與失道之分,只有證道與迷道之別!”
獨孤敗早年飽學詩書,這樣口不對心、徒講大道理的話他自能信手拈來。
後面一長鬚道士連連頷首,似乎在讚許獨孤敗的回答。
“長生子,你很贊同他的意思?”
長鬚道人的動作未能逃過重陽真人的察覺。
長生子道:“弟子覺得檀越慧根絕佳,乃是近道之人!”
重陽真人厲聲道:“你已證得道果了麼?如何能定檀越是否近道?”
長生子臉有慚色:“弟子未能窺道之鱗爪端倪,妄加揣測而已。”
重陽真人道:“口說大道,心中常愚。念念說道,不識真道。有道之士,何用念道!”
長生子道:“弟子領受師父教誨!”
“檀越口口聲聲要證道,可知何爲道?如何證道?”
重陽真人不斷地給獨孤敗出難題,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不過獨孤敗辯才非常,這些問倒也難不倒他。
“弟子
不知。是以纔想拜得名師,請師父賜教!”
他自認爲這一番話答得很妙,既捧了重陽真人,又將難題一概給拋了回去。
“證道所在,以明悟本心爲本。檀越口不對心,如何證道?”
重陽真人的聲音變得有些疾言厲色。
獨孤敗連忙磕頭:“弟子愚魯,望師父點化!”
重陽真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道:“恕貧道無能,點化不了檀越!”
獨孤敗待要再敷衍編造一些好話,卻猛然心驚:“重陽子的意思是要我直陳心意,我如再作僞,豈非自討沒趣?不如來個將計就計!”
他心念轉得極快,高聲道:“師父既然能救了我,爲何不能收我爲徒?弟子雖然不才,但自信悟性不差,師父必能點化。頑石尚能點頭,又何況是我這樣的大活人?弟子有求道之心,師父又怎能吝惜點撥?有道之士連惡人都不惜曉以大道,何況是對誠心向道之人?”
獨孤敗一番話幾近強辯,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好個伶牙俐齒!”重陽真人道,“在師父面前,也該如此鋒芒畢露麼?”
重陽子面有喜色,加上如此言語便是答應了。
獨孤敗也喜道:“弟子不敢!謝師父成全!”
接着便行拜師大禮,一共磕了八個響頭。待要敬茶,卻找不到茶具,一時左右顧盼。
長生子從地面站起,手中憑虛多了一杯清水。
他將清水遞給獨孤敗,道:“以水代茶,望師弟從此心如水清!”
獨孤敗接過水杯,恭敬地捧過頭頂敬水。
重陽子面帶微笑,一飲而盡,道:“入我門中,當賜道號。丹陽,長春,長真,玉陽,廣寧,長生,清靜,無爲。排至汝,正應無爲。今後汝便喚作無爲子。”
獨孤敗道:“無爲子謝師父賜名!”
他雖然沒想過要當道士,只想作俗家弟子,但又怕觸怒了重陽子,便暫且應了無爲子的道號。
重陽子道:“長生子,領無爲子見過師兄,再帶他到重陽殿。”說完重陽子便長身而起,出了大殿。
重陽子一走,衆弟子立即變得活躍起來。空中的威壓陡消。原本無喜無怒的臉上終於都換上了自然的表情。
氣度謙沖,慈祥可親的是大師兄丹陽子;二師兄長春子和四師兄玉陽子均是豪邁不凡,不同之處在於長春子不重形跡,玉陽子頗注重修飾;三師兄長真子不苟言笑;五師兄廣寧性子子憨直;長鬚飄飄的是六師兄長生子;絕美道姑則是七師姐清淨散人。
雖然形貌不一,但各有一種仙風道骨之韻。
見過了衆位師兄,天色已有些晚了,夕陽的餘輝平鋪,將影子拉得冗長。
無爲子將獨孤敗帶入了重陽殿中,向師父行了禮,便靜候在旁。
重陽殿其實就是重陽子的臥房,其餘丹陽子住在丹陽殿,長生子住在長生殿,以此類推。
重陽子盤膝在牀,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準備着隨時入定。
他見了獨孤敗,道:“重陽宮中別無居住之處,無爲子,你暫且就住在山腰的鐵師傅家中。時候不早了,長生子,送你無爲子去吧!”
獨孤敗心中極不情願,只想隨便跟一位師兄擠着住就可以了,但他沒有將想法說出來。他不想一進門就違背師父的意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