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堂裡,臻兒酒醒後倍兒有精神。午後一覺睡得又沉又長,只是錯過了點心。進屋更衣洗漱,小姑娘揉着肚子與孟窅撒嬌。高斌雖說早早把安和堂收拾好,可靖王未歸,孟窅不好大大咧咧地住進去,倒真把安和堂當自己屋裡似的,顯得張狂。
“安心坐着,你只管動動嘴,有什麼事都吩咐她們去做。”崇儀把女兒抱起來,以免孩子太活潑碰了玉雪的肚子。出京時,還看不出什麼,如今隆起的圓弧不容忽視。他一手抱起女兒,一手攙着孟窅落座。
阿滿羨慕地看着姐姐被父親抱在懷裡,他扁扁嘴挪開腳往孃親腿邊貼過去。他不和姐姐搶,他和孃親分開大半天,也想孃親了。
“哪裡就這麼金貴了!”孟窅發笑,還是扶着腰慢慢坐下。“阿滿餓不餓?想吃什麼?”
阿滿感動地仰起頭,心裡一點小小的失落瞬間被孃親治癒了。
“娘吃什麼,阿滿就吃什麼。”
孟窅揉揉他白嫩的臉,若不是肚子橫亙着,彎下腰真想親一親。“咱們阿滿真乖,”
阿滿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撓撓小腦袋。
“我也乖呀!”臻兒趴在崇儀的肩頭,不甘寂寞地出聲。
孟窅知道她愛吃醋,連忙補一句。“都是乖孩子。娘讓膳房做豆腐皮包子來,好不好?”
這是他們新近愛吃的點心,兩個孩子都拍手說好。
“父親也吃,好吃呢!”臻兒摟着崇儀的脖子,十分賣乖。幾個月不見絲毫不影響孩子對父親的孺慕之心。
崇儀心中溫暖,眉目間如沐春風。這一路風塵僕僕,昨夜在暄室後堂絲毫不敢輕心,此刻終於有回家的感覺。嬌妻稚兒環繞在側,想他自詡淡泊,原來也不能免俗。
不一時,喜雨從膳房回來覆命,丫鬟們搬來高腳幾布膳。因是夜裡,湯正孝只送來豆腐皮包子,並一甜一鹹兩樣粥品。榮王妃愛點菜,可也不愛鋪張,靖王這些年也跟着榮王妃喜歡一些精緻小炒,不怎麼用宮裡的膳單份例。其實尋常百姓家過日子便是如此,他瞧着,靖王也喜歡這樣。
孟窅不怎麼餓,要了半碗薄粥湯。牛肉糜鹹香的味道香花順口,熱乎乎地暖到心裡。
“這是什麼餡兒的?”崇儀也要了一彎牛肉糜的鹹粥,撒上切碎了的香菜沫子,陪着兩個孩子吃一些。
孩子們都還不會用筷子,捧着他們的小碗,用勺子挖着往嘴裡送。
“魚肉的。母親來的時候偶然吃過一回,他們就都喜歡上了。這個月竟吃了五六回。”孟窅動手添一隻在他碗裡,“阿滿不愛吃肉,豆腐皮的包子倒能吃一屜。我想他既然喜歡,就讓小廚房換着餡兒給他做,也有肉糜的。”
香嫩豆腐衣裹着餡兒,包成小籠包大小。崇儀一口就解決一個,聽着她說起自己離家期間一些細碎瑣事,心情緩緩沉澱。
“你也太費心思,不必這樣嬌慣他。”男孩子養得太精細,長大了也沒出息。
阿滿聞言擡頭,生出一絲危機感,緊忙把小碗捧緊些。
“這算什麼呢?”孟窅也給兩個孩子各添一個。
阿滿嚼得兩腮鼓鼓的,心道,還是娘疼他。父親一回家就要搶他的包子。
崇儀看着兒子護食的小動作,搖頭笑了笑。孩子的教養也不急於一時,纔剛回了家,他也不想打破眼前的溫馨。
一家四口用了宵夜,臻兒還纏着許久不見的父親說話。
“外祖母誇我陀螺抽得好,我還教弟弟!”臻兒驕傲地仰起小臉,又求着崇儀再教她新的招數。阿滿也拍着手幫腔,把姐姐抽陀螺的技藝誇上天去,連連說好。
崇儀沒有不答應的。他才交了差事,父王準他在家休整五日,正好可以陪着玉雪和孩子們。又聊了一會兒,阿滿最先泛起困來,挨着孟窅的身側,眼皮直往下掉。他又不甘心地揉着眼,強打起精神,可不過強撐了一刻鐘,就連笑都慢半拍。
孟窅按住他還要揉眼睛的小肉手,用絹帕擦一擦眼角,叫來乳母抱人。另一邊,越聊越來精神的女兒大有秉燭夜談通宵達旦的架勢。
“你還說我,快別慣着你女兒。再不讓她去睡,明兒睡到晌午也起不來。”她把膩乎的父女倆分開,親一親女兒紅撲撲的臉蛋,祭出殺手鐗。“臻兒最乖,好好去睡,明兒早上讓湯爺爺給你做蟹殼酥。”
臻兒是小吃客,除了甜的,最愛的就是螃蟹。可螃蟹性寒,尋常不給她多吃。非常時刻用非常手段,孟窅秋天時讓膳房炸蟹膏蟹粉,用油封起來放在冰窖裡。孩子嘴饞的時候,再取出來燉豆腐扮麪條,也能做點心。
崇儀沒好氣地看着瞬間改投陣營的女兒,她響亮地一口答應,回味起螃蟹的鮮美,便急着伸手催乳母來抱,早把父親拋在腦後。
兩個孩子一走,服侍的僕婢也跟出去,屋裡便少了大半的人。崇儀握握空落落的掌心,把主意動到“不近人情”的郡主親孃身上。他長臂一攬,託着她的腰腹,把人撈進懷裡。
“本王抱女兒,那便由王妃來補償。”他莞爾戲笑,低頭湊近她,鼻尖幾乎碰在一起。
孟窅初時一驚,佯嗔着瞪一眼,卻是看着他一雙星眸,眼中癡癡地繾綣。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滿懷情愫盡在對視的眼中。
“你可算回來了!”孟窅啓脣,才說了兩個字,鼻頭就發酸起來。
崇儀怎捨得她落淚,輕輕吻去她眼角鹹澀的痕跡,擁抱愈發輕柔緊密起來。她懷着孩子,自己不能再身側陪護,崇儀不免心中愧疚。在外辦差時,每逢夜深人靜,想起她和兩個孩子也是心酸掛念的。
孟窅如今月份漸深,兩人耳鬢廝磨了會兒,到底把許多旖旎心思壓下去,互相依偎着呼吸着對方的氣息。崇儀摟着人,心裡體諒她懷胎的辛苦,涌動的燥意也悄然平復。
卻說次日,崇儀因回到家裡心中踏實,一夜好眠無夢。孟窅更是在他懷中安心酣睡至天明。寅時方過,崇儀一身輕鬆地醒來,看着身側呼吸勻長的孟窅,笑嘆她富貴好命。而自己一早或書房或朝堂,多年養成的習慣,天色將明時分便自發轉醒。
他自己起身走到屏風外,比比手,不叫人擾了孟窅的好夢。
“讓她多睡兒。”她只在家裡養胎,昨日進宮雖然沒有大事,在蒹葭殿到底守着規矩,加之來回車馬勞頓,還是讓她好好睡着。崇儀又問起瑞榴居的兩個孩子,聽說都還沒起來,搖着頭無奈一笑。“都是隨了她們娘。”好命。
“哥兒睡得好吃得好,才長個兒。”高斌最疼阿滿,把他當眼珠子一樣護着。更因爲孟窅把兩個孩子養得極好,他才肯用心迴護椒蘭苑上下。否則,即便三爺偏寵,他也不願插手後苑的恩怨。女人的事才麻煩!
孟窅還沒起來,崇儀便叫把早膳送到正院。
“去請錢先生。若是先生還未吃早飯,請來與孤一同用。”此去西北一路的見聞,有些事要與錢益交代一番。另有,昨日桓康王給的吏部待補缺額名單,也需擬個章程。人員調動這樣的事,往年都是寧王參與。這是提攜屬員親隨的光明正大的機會,從來是寧王與樑王相持不下的時候。今年桓康王卻將名單交給自己,崇儀不禁聯想到範家在外低調尋醫問藥的事來。寧王的身體可能比表現出來的問題更嚴峻,樑王一向緊盯聿德殿的舉動,還有素日鑽營的恭王也不會放過一絲機會。
四月槐蔭含翠,望城卻籠着一股沉甸甸的薄涼。興許過幾日又要變天了。
這廂,高斌跟着崇儀回到前頭正院,他口中麻煩的後苑恩怨又悄然捲土重來。李王妃遭靖王冷落,心中氣苦,一整夜輾轉反側不得安生。她躺在牀上直瞪瞪地看着前方,眼底光影紛亂,許多心事匯聚翻涌。她氣靖王在門上撇下自己,任由自己在下人跟前丟人。心中最恨的是諸般不順的根源——孟窅。可她也怕,靖王如此冷漠,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會不會事後還有更可怕的懲罰。如是想着,心中又生出一絲悔恨,何苦逞一時痛快,在靖王心裡越發掉身價。她思來想去,心裡亂糟糟的,終是歸咎於孟窅的狐媚。如若不是孟窅橫插一槓,她與靖王本也是相敬如賓。也是因爲孟窅,淑妃如今對自己也大不如前了……
她想起自己待孟窅諸多優厚,對方也不思感恩。秦鏡從前勸她不該放下王妃的威儀,讓不知好歹的人蹬鼻子上臉。眼下想來,孟窅不就是欺她軟弱得寸進尺。
天際將將泛青,李岑安蹭地從牀上坐起來,先把自己震得一暈。她捱過腦中的昏眩,提起嗓音叫來林嬤嬤。
林嬤嬤靠上來扶着她,一看她眼底浮起的青黑,心疼不已。“您何苦爲不相干的小賤人折磨自己,這樣整宿整宿地睡不好,精氣神跟不上,不正是親者痛仇者快。”
李岑安緩過勁來,深吸一口氣,撐着挺起脊樑來。
“嬤嬤說的對,我定不能讓她得意了去!從前是我自誤,往後咱們王府該有的規矩還是該立起來。”
說着,她傳人來梳洗上妝,一壁吩咐秦鏡去延請太醫。她自知這幅病歪歪的樣子,既不討靖王的歡喜,也難懾服於人。反而因爲病體拖累,無端叫靖王撤去許多權柄,失了主母應有的架勢,怎不叫人輕慢自己?!退一萬步,即便她鬥不過孟窅,只要她活着一日,便一日佔着靖王府的頭銜。她孟窅只能是嬖寵狐媚的出身,一輩子在她面前擡不起頭來!更別想奪了正妻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