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剖心

楊歡一睜開眼, 就看見鬱律坐在眼前,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盯得一眼不眨。見楊歡睜了眼, 鬱律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醒了?”

楊歡沒回答他, 雙手撐着睡榻, 想要坐起來。哪知, 剛一動彈,一陣劇痛從後頸傳來,她低哼一聲, 又頹然地跌躺回去。

鬱律見狀,連忙俯下*身, “還疼啊?”

楊歡閉着眼, 咬牙忍過最初的一陣疼痛, 然後又把眼睜開,低聲問, “這是哪兒?”

鬱律左右瞅了瞅,笑容甜蜜,“說了你也不知道。我們先在這兒住幾天。然後,我帶你回柔然。”

楊歡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合上了。脖子, 還是絲絲拉拉的疼。

見楊歡不理自己, 鬱律伸出手, 想要摸摸楊歡的脖子, 給她揉揉, 他想,自己剛纔那一下子, 可能下手有點重了。哪知,他的手,剛一碰到楊歡的皮膚,楊歡就把眼睜開了,倒把他嚇了一跳。

看着楊歡警惕的眼神,他訕訕一笑,意意思思地收回手,“我不是存心要傷你,只是當時如果不那麼作,你就不會乖乖跟我走。我給你陪不是,別生我氣,好不好?”說到這裡,他忽然嘿地一笑,湊近楊歡,擠了下眼睛,“等你後我們成了親,我天天給你打。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好不好?”

楊歡往旁邊一偏脖子,讓自己和鬱律拉開點距離。然後,她憋了口氣,忍着脖子疼,坐了起來。其間,鬱律想要幫她,被她一口拒絕。半坐半靠在睡榻上,楊歡望着對面的鬱律,一肚子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見她沉默,鬱律也不說話了,跟着她一起保持沉默,瞪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楊歡被鬱律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斜出點目光,避開他的眼神,然後,她平靜地開了口,“殿下,放了我吧。讓我回去,我是不會跟殿下去柔然的。”

鬱律眨了眨眼,隨即對着楊歡眯眼一笑,“等回了柔然,我帶你去騎馬,讓你見識見識我們柔然的草原。我們柔然的草原可美了,你一定會喜歡的。看完了草原,我再帶你去看山,我們柔然有很多高山大……”

楊歡打斷了他,“殿下,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嗎?我是不會跟你去柔然的。”

鬱律像是沒聽到,又像根本沒聽懂,衝她一擠眼,繼續歡天喜地地往下說:“我會讓父汗,給我們舉辦一個最盛大的婚禮,讓所有的人都來參加。”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更大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曝露在空氣中的白牙,由方纔的六顆增加到了八顆,並且還有進一步增加的趨勢。

不過很不幸,這種傾向,被楊歡無情地扼殺了,“殿下!”楊歡忍無可忍地拔了個高音。

這一嗓子成功地打斷了鬱律的自說自話。讓他在下一刻收了聲,收了笑,連帶着也收了牙。眨眼之間,鬱律換上了一副莊重面孔——不言不語,單是用他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楊歡。

楊歡作了個深呼吸,語音平緩清晰,“殿下,我再說一遍,我是不會和殿下去柔然的。”她垂下眼,沉吟了一下,“對我而言,殿下只是個陌生人,除了知道殿下的名讀,知道殿下是柔然的儲君,我對殿下,一無所知。將心比心,敢問殿下會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一個陌生人嗎?”

聞聽此言,鬱律一把握住楊歡的雙臂,有些激動,“你想知道什麼?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不等楊歡提問,他急急地作起了自我介紹,“我叫鬱律,過了七月份的生日,就21了,比你大一歲。我父親是柔然的乞淵可汗,我沒成過親,也沒和別的女人親近過,還是童子身。我睡覺的時候,不磨牙,偶爾打呼嚕,不過聲兒不大。真的,服侍我的奴隸說的,他不敢騙我。哦,對了,我天天用香露洗澡,身上一點不臭。”

他邊說,邊翻着白眼搜腸刮肚地回憶,看還有什麼可跟楊歡介紹的。“對了!”鬱律的眼睛一亮,“我父汗有張地圖,上面標着好幾處金礦的所在。父汗說,以後會把這張圖傳給我。到時候,我讓你來保管。”

說到這兒,鬱律嚥了口唾沫,一通話說下來,嗓子有些發乾,“你還想知道什麼?隨便問,只要你想知道,我知無不言。”

楊歡擡手把鬱律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摘下來,“殿下,你爲什麼就不明白,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因爲……”她頓了下,“因爲,我根本就不喜歡你。”

鬱律靜靜地看着楊歡,琥珀色的眼睛裡,閃着固執的光,“可是我喜歡你。”

楊歡直視了他,“所以,你就可以劫持我?”

鬱律答得理直氣壯,“慕容麟不給我。”

楊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給,你就搶?”

鬱律斬截利落地一點頭,“對!”想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娘,就是我父汗搶來的。我父汗告訴我,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得到她。得不到,就搶。”

楊歡垂下眼,沉默了片刻,然後擡眼重新看定鬱律,輕聲發問,“那你娘,她快樂嗎?”

這回,輪到鬱律沉默了。

他的母親,在他和窟咄鈴六歲的時候,就過世了。這麼些年過去了,他對母親的記憶,越來越淡。楊歡冷不丁地問起了母親,他得好好回憶回憶。

當年,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對大人的情感世界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他只依稀記得母親的懷抱,很溫暖很柔軟。

娘到底快不快樂呢?鬱律盯着楊歡,努力回想。

似乎是不快樂的。

在他的記憶裡,母親很少笑。既便是笑,也是淡淡的,在那淡淡的笑容裡,似乎還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當年,他不明白那些東西是什麼?這會兒,認真回想起來,他突然醒悟了——是哀傷。當年,摻雜在母親笑容裡的,是揮之不去的哀傷。

父汗曾經跟他說過,母親是在結婚當天,前往夫家的途中,被父汗搶回來的。

房裡很靜,睡榻對面的雕花窗上,繃着豆綠色的窗紗,陣陣涼風,透過窗紗,吹進房來,風中,有淡淡的槐花香。

鬱律長久地不說話,於是,楊歡在淡淡的槐花香中開了口,“你娘她不快樂,是嗎?”

鬱律幽幽地望着楊歡,“對,她不快樂。可是,如果你嫁給了我,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快樂。”像怕楊歡不相信,他在句尾,又加重語氣補了句,“真的,你相信我。”

楊歡避開鬱律的目光,看向他高聳的鼻樑,“你知道你娘爲什麼不快樂嗎?”

鬱律沒吱聲,他知道。

如果說,兒時,他天真懵懂,只知道傻玩傻樂,不懂母親爲何憂傷。那麼,現在,身爲一名成年男子,他當然知道母親的不開心,所謂何來?母親不喜歡父汗,自始至終都不喜歡,儘管她爲父汗生養了一雙兒女。

可是,既便知道,他也不能說。

若說了,楊歡接下來定會對他說,我也不喜歡你,就算你把我搶到手,就算我們結爲夫妻,我也不喜歡你。就像你娘不喜歡你父汗一樣。所以,你還是把我放了吧。

對,楊歡一定會這麼說,所以,他不能回答。當然,他也完全可以撒謊——說母親過得很快樂。不過,他不想騙楊歡,永遠不想。

很久之後,楊歡打破了房中的沉默,替鬱律給出了答案,“因爲你娘不喜歡你父汗,所以,她纔不快樂。”

鬱律急了,一把抓住楊歡的雙臂,用力一搖,把楊歡搖得前後一聳,“你會喜歡我的,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我知道你現在還喜歡慕容麟。可是,他不要你了。不然,他不會把你送出宮。他不要你,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會對你好,這輩子,我只要你一個,只對你一個人好,不會再娶別的女人。你試着喜歡我一下,好不好?”

像大人爲了讓小孩子聽話,拿出美味食物誘哄小孩子一般,鬱律急急地對楊歡許願,“只要你肯喜歡我,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楊歡輕聲問,“我想要什麼,殿下都答應?”

鬱律連連點頭,“嗯,什麼都答應。”

楊歡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要殿下放了我。”

鬱律的身子往下一懈,又不吱聲了。直直地盯着楊歡的眼睛,他緩緩地搖了搖頭,“除了這個,我什麼都答應。”

楊歡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殿下,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這句話可真問住了鬱律。他眨巴了眨巴眼睛,認真地想了想,是啊,他到底喜歡楊歡什麼呢?

喜歡她的傾國傾城貌?天底下傾國傾城的,不止她一個。喜歡她心地好?目前爲止,自己也並無機會見識到她的美好心靈。

那自己到底喜歡她什麼呢?不知道,真不知道,反正,他就知道自己喜歡她,如果得不到她,肯定是要抓心撓肝,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你什麼,”他思索着開了口,像對楊歡,又像對他自己,剖白着自己的感情,“第一次看見你,是在掖庭。那天,我進宮去看窟咄鈴,鳳儀宮的宮女說,她去了掖庭。我一想,壞了,她肯定是去掖庭找你麻煩去了。”

“鳳儀宮的宮女跟我和窟咄鈴講過你和慕容麟的事,也說過你被慕容麟關進了掖庭。宮女們私下裡傳說,慕容麟不時地偷偷去掖庭看你,這讓窟咄鈴很生氣。你可能也看出來了,我姐很喜歡慕容麟,可是慕容麟不喜歡她。換了別的女人,我姐可能還會忍一下,可是你……”

說到此處,鬱律停了下,“她忍不了。”

楊歡自嘲地牽了下嘴角。她知道窟咄鈴爲什麼忍受不了,因爲她是“壞女人”。

喉結一動,鬱律嚥了口唾沫,“我怕她會作傻事,那樣,慕容麟就更反感她了。所以,我緊趕慢趕地也去了掖庭,趕到的時候,正趕上她對你發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他看着楊歡,臉上綻出一層淺淺的笑,“鳳儀宮的宮女說你長得很美,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能有多美?我姐你也見過,比她好看的,不說沒有,但也不多。可是,那天見了你,我才知道人外有人,你比她更美。”

楊歡垂下眼,避開鬱律火辣辣的目光。

鬱律的眼中泛起回憶的神色,“那一刻,我想我明白了,慕容麟爲什麼會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我承認你很美,可是,真正吸引我,可能也同樣吸引慕容麟的原因,並不在於你的美,而是……”

他沉吟了一下,想要找出最恰當的比喻,來形容自己初見楊歡的感受,“我覺得自己看見了一隻鳥。這隻鳥,很小很弱,很可憐,”他笑了一下,“也很可愛。當時,我就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我想把你揣進懷裡,藏一輩子。不讓你再受苦,再遭罪。我想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我想用盡一切的辦法,讓你高興,讓你笑。”

說着,鬱律伸出手,扣住了楊歡交疊在腿上的雙手。楊歡下意識地一躲,把手抽了出來。鬱律的手隨即追上,重新把它們扣在自己的掌下,緊緊攥住。

楊歡擡起頭,看向鬱律。

鬱律的眼中,閃動着熱烈深情的光芒,“你問我喜歡你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你什麼?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就足夠了。”

說着,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滄桑,“好了,我說完了。這樣的答案,你可滿意?”

楊歡垂下眼,看着自己腿上鬱律的手。鬱律的手很細很白,手背上有一層短短的金色汗毛,絨絨的。

“殿下,”她凝視着那隻手,“殿下既知道我和慕容麟的往事,就該知道,我並非殿下的理想中人。”說着,她擡起眼凝定鬱律,“當年,我既能謀算親夫,焉知將來,不會謀算殿下?”

鬱律看了她一會兒,“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相信你不是壞人,你只是……年少無知,一時糊塗。而且我還相信,你不會再作那樣的事了。”他尋思了一下,補充道,“就算日後你會害我,我也認了。我願意。”

這樣的回答,大出楊歡的意料。她怔怔地望着鬱律,鼻子忽然有些酸。

鬱律是個貨真價實的美男子,長得和慕容超有些像,都是很英武很陽剛的模樣,都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只不過,鬱律的眼仁兒是琥珀色的,而慕容超的眼仁兒則是墨色的。

除了眼睛像,二人的眼毛也都是又濃又長,向上捲翹着,眼睛輕輕一眨,眼毛就要大大的一忽閃。不過,總的來說,鬱律的長相,還是要比慕容超稍遜一籌。

這樣一個英俊的男子,柔然的儲君,萬千女子的夢中人,居然會喜歡上她,居然會爲了她,不惜發動戰爭。不惜千里迢迢地來偷來搶,不惜豁出臉面,放下身段,可憐巴巴地跟她表白,擔着被她算計的風險,也再所不惜。

她有那麼好嗎?她值得他如此嗎?她配得上他的厚愛嗎?

她不好,她不值,她不配。

穩了穩百感交集的心,楊歡輕聲道,“楊歡很感激殿下對楊歡的一片深情,可是殿下的這些情義,在我看來,並非真正的喜歡。”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鬱律一把攥住楊歡的手。

楊歡搖了搖頭,“不是。”

鬱律剛要張嘴再表白,楊歡一擡手,制止了他,“真正的喜歡一個人,是竭盡所能地成全她的心意,是竭盡所能地讓她快樂,而不是全然不顧她的所思所想,全然不考慮她的感受,只顧着自己高興,只顧着遂了一己私願。”

她定定地看着鬱律,一字一句道,“那不是喜歡,那是自私,是最卑劣的佔有。”

鬱律怔怔地看着楊歡,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他的愛不是愛?是自私?是佔有?完了還卑劣?

可是,父汗告訴過他,愛一個人,就要得到她。難道父汗錯了?

他又想起了母親憂傷的臉。

就在鬱律痛思何爲真愛之際,一隻黑色的鳥,從天而降,撲棱棱落在了半開的紗窗上。

該鳥身量不大,能有鴿子大小。通身的羽毛黑中泛綠,油亮油亮的,一根雜毛也沒有。金黃色的鳥嘴,鉤般向下彎去,一對鳥眼,又大又圓,精光暴射地瞪着鬱律。

鳥腿上,綁着一根細細的黃銅管。

15.心藥66.刺殺73.偷人60.剖心58.噩耗67.危夜24.舊夢40.殺戒11.命案31.敲打74.禪位4.心境53.胡舞30.猙獰24.舊夢50.大火27.婚夜50.大火14.求藥18.皇后10.暴室77.和親68.披心36.天傾60.剖心44.起兵21.賞月82.歸去40.殺戒37.廢嫡65.出遊28.痛斥17.前塵25.夜襲8.煽動23.小產66.刺殺46.清算51.囈語60.剖心9.自戕65.出遊42.本相38.挾迫69.桃夭54.入寇73.偷人80.失利52.赴宴26.秘密5.夜宴14.求藥55.出征22.人禍43.惡毒57.勝負3.選秀18.皇后54.入寇32.忌恨15.心藥81.決戰62.情敵80.失利38.挾迫77.和親70.線索72.夭逝77.和親60.剖心15.心藥8.煽動40.殺戒84.後記29.明心15.心藥32.忌恨26.秘密65.出遊70.線索69.桃夭48.掖庭50.大火21.賞月80.失利23.小產66.刺殺61.逛街21.賞月4.心境57.勝負46.清算26.秘密32.忌恨83.尾聲
15.心藥66.刺殺73.偷人60.剖心58.噩耗67.危夜24.舊夢40.殺戒11.命案31.敲打74.禪位4.心境53.胡舞30.猙獰24.舊夢50.大火27.婚夜50.大火14.求藥18.皇后10.暴室77.和親68.披心36.天傾60.剖心44.起兵21.賞月82.歸去40.殺戒37.廢嫡65.出遊28.痛斥17.前塵25.夜襲8.煽動23.小產66.刺殺46.清算51.囈語60.剖心9.自戕65.出遊42.本相38.挾迫69.桃夭54.入寇73.偷人80.失利52.赴宴26.秘密5.夜宴14.求藥55.出征22.人禍43.惡毒57.勝負3.選秀18.皇后54.入寇32.忌恨15.心藥81.決戰62.情敵80.失利38.挾迫77.和親70.線索72.夭逝77.和親60.剖心15.心藥8.煽動40.殺戒84.後記29.明心15.心藥32.忌恨26.秘密65.出遊70.線索69.桃夭48.掖庭50.大火21.賞月80.失利23.小產66.刺殺61.逛街21.賞月4.心境57.勝負46.清算26.秘密32.忌恨83.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