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揹着妹妹,就像揹着一座山一樣。
沈烈的力氣很大,大得就算揹着妹妹從皇都走到南陽,也沒覺得很累。但現在,沈烈感覺非常的累。
才十步。沈烈眼底閃過一抹陰影,如果放下妹妹,那該如何的輕鬆。只是,能放下妹妹麼?
天底下,只有妹妹一個親人了,只有一個!
沈烈發出一道無聲的怒吼,強提一口氣,連上三個臺階。
夏天縱走上臺階,就感覺肩上壓了千斤重擔,接着心臟就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尼瑪,失血過多,接着又幹重體力活,這不是要人命麼?
夏天縱搖搖頭,調整了一下呼吸,待心跳稍微慢一點,這才向山上爬去。
夏天縱勉強跟上沈烈的腳步,喘着粗氣,汗如雨下。
但夏天縱知道,這一關,確實很簡單,簡單得只要你懂得堅持,便一定會通過考試。
夏天縱踏上一級臺階,看到沈烈的雙腿,已經開始打顫。
再走前一步,夏天縱的目光越過沈烈,看到了秦卿。跟沈烈比起來,秦卿的身體就纖弱了太多。但秦卿低着頭,默默地,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秦卿,先前在陽湖幻陣裡,怎麼顯得那麼艱難?
夏天縱現在知道,那陽湖九曲迴廊,其實是考試的第一關,也是很無情的一關。
入湖前的那一杯所謂的龍涎,能激發出每個人不同的特質。自己雖然不知道那個特質是什麼,但毫無疑問的是,書院很看重,或者說,是大周皇朝很看重。特質達不到標準,便過不了陽湖,到不了南山。
所幸的是,自己貌似很有那種特質,只咯了一口鮮血,便沒事了。但秦卿貌似很缺乏那種特質,在陽湖迴廊上,差點被逼到了生死邊緣。
夏天縱自然不知道,在他想來的特質,不過是血統而已。
在太和山上,周定公就給夏天縱講過,大周最重尊卑。而尊卑,幾乎都是靠血統來決定的。
在大周皇朝看來,大周的子民,都是遠古大神的後裔。只是由於傳承的時間長短,這些後裔的血統已經斑駁不純。血統不純,成就就會有限。
所以南陽書院考試第一關,便是驗證考生們的血統。按秦卿先前的表現來看,她的血脈不但不純,還隱隱受到龍涎的排斥。秦卿應該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所以在夏天縱表現出援手的意思後,毫不猶豫,便吞服了夏天縱很多鮮血。
夏天縱鮮血進入秦卿腹內,龍涎的排斥迅速解除,秦卿這才得以走出陽湖。
夏天縱雖然不知道他所想的特質,只不過是世俗人看重的血統,但他的推論,已非常接近事實。
“只是感覺以前在哪裡見過啊。”夏天心裡嘆了一口氣,目光便越過了秦卿,落在了四小姐身上。
四小姐白裙曳地,緩慢而堅定地在前進。
“爲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夏天縱嘴角挑起一絲含蓄的笑。
書院的幻陣雖然設計得很巧妙,但也只是巧妙而已。它只能挑起人的七情六慾,而沒有智慧。
“出現在我的世界裡,說明我最近有些注意你了。”夏天縱自嘲的笑了笑:“你很美麗,美得不可仰視。可是,小爺我看多了美麗,現在看重的,還有性感。哈哈,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動不動就玩真愛?沒有真愛,你在我的世界跳舞,便不能讓我迷失。”
因爲我只是注意了你,還沒有考慮要不要去愛你,你跳舞,你嬌豔,你盛開如花,都不能,迷失了我。
不愛,就沒有執着;沒有執着,就沒有迷失;沒有迷失,幻陣是幻陣,你是你,我是我,那陽湖上的迷霧,又如何能迷惑了你我?
夏天縱看着四小姐雪白的裙上那朵大大的芍藥花,又想道:“你也輕鬆過了陽湖九曲迴廊,那麼,你也沒有執着啊,哈哈。”
沒有執着,便沒有真愛。夏天縱爲天下男生,哈哈大笑了兩聲。雖然,那笑聲,只在夏天縱的心裡。
呼!夏天縱伸手抹去眉毛上的汗珠,感覺心臟又開始狂跳,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尼瑪,壓得真狠,非要讓老子吐血麼?夏天縱喃喃咒罵了一聲,伸手抓了一把空氣中有若實質的凝重的天地元氣。
多可愛的天地元氣啊,可小爺我,現在恨你。
叮咚!
一聲琴聲傳來。
四小姐走得雖然也很艱辛,但那手拂琴絃,就沒有停過。此時叮咚一聲弦響,又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因爲停下來的緣故,夏天縱看得很清楚,那琴音響起的瞬間,四小姐周圍的天地元氣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幅度很小,但已經可以讓四小姐從容邁出一步。
叮咚!又一聲琴響,四小姐又向前邁出了一步。
這一次,夏天縱看得更清楚。四小姐撥琴的瞬間,雖然顯得很吃力,但琴音發出的瞬間,卻確實將天地元氣干擾了一下,讓她可以邁上一步。
尼瑪,這算不算作弊?
夏天縱定了定神,體內元力運轉,凝聚在指尖,然後深吸一口氣,一個碗大的“天”字寫了出來。
這一個字,正是在南陽城外莊院裡,在最後那一張書帖裡習成的。
“天”字在指尖寫成,自然順着指尖向外擴去。緊鎖在身上的沉重的天地元氣突然亂了一亂,夏天縱趁着那亂的一瞬間,一步跨出。
確實可以在一瞬間,減輕背上的重壓,只是一步之後,那重壓就重新回到了身上,還更加的顯得沉重。
“雖然寫字可以干擾到負重,但也同時干擾到了體內的元力,體內元力一動之時,也就是倍感沉重之時。”夏天縱搖了搖頭。
“看來四小姐那具琴,是寶貝啊”。夏天縱苦笑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己寫字,只是牽動一點點天地元氣,向前方散去,但後面無比凝實的天地元氣,會瞬間過來填滿。這就好比一隻沙漏,無論下面漏得多快,上面的沙子會馬上補充下來的。
四小姐的琴聲,只是暫時撐起一點點空間,這與夏天縱的方法有本質的不同。
原來是因爲不同嗎?夏天縱腦裡靈光突然一閃,彷彿抓住了點什麼。什麼不同?男與女不同,我與他不同。對,正是我與他不同!來此求學的人,不可能在一個水平線上,有的從小習武,修的便是筋骨力量,有的從小習文,練的只是詩書道理。這重壓,落在這些人的肩上,如果沒有不同的話,那筋骨力量強的人,就會很輕鬆,那些只習詩文的人,還不得當場趴下?
這便是不同,不同的人,受到的重壓是不同的。夏天縱眼睛一亮,散去全身元力,變得普通人一般。
肩背上的沉重還是那樣。
不,只是給人的感覺還是一樣,都是要將你壓垮的感覺。也就是說,無論你是一隻恐龍,還是一隻青蛙,在這石階上,你倆的感受是一樣的。
想明白了這一節,夏天縱哈哈一笑,便如山野村夫一般,扯開了嗓子,唱了起來:“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我走時我就走哇,風風火火走九州哇!”
撲!沈烈正全力對抗着重壓,一張臉已經憋成了豬肝樣,此時一聽夏天縱還唱歌,心神一分,一下子跪倒在臺階上。
嘣!一聲斷絃,走在最前面的四小姐手指一顫,勾斷了一根琴絃。
哼!低頭沉默的秦卿,悶哼一聲,停了下來。
三人一停下,就開始啦哧呼哧狂喘粗氣。
夏天縱吼了一嗓子,感覺好了一些,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暴出的汗水,緊走了兩步,到了沈烈身旁。
小依依睜着無辜的大眼,看着夏天縱。
夏天縱送出一個純潔的笑容,然後一指沈烈,問依依:“依依,想不想你哥哥能走到山頂?”
小依依看看哥哥溼透的後背,懂事的點了點頭。
“讓我替你背一會兒小妹妹,”夏天縱向沈烈說道:“依依雖然不重,但你是駱駝,她就是那根稻草。”
“就讓我們輪流來做那隻駱駝吧。”夏天縱最後向沈烈說道。
沈烈看了看一百單八級石階,再回過頭來看着夏天縱。
夏天縱的眼睛很亮,眼底很清澈。
“嗯。”沈烈悶聲悶氣地答應一聲,解開小依依,將他送到夏天縱背上。
“走咧!”夏天縱背起小依依:“我擡頭,向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風沙茫茫滿山谷,不見我的童年……”
“你唱得很難聽哪。”夏天縱走到了秦卿的身邊,秦卿實在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
“呼哧,等我喘口氣。”夏天縱笑了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真、真累。走吧,你們都不要催運體內元力,那沒用的。”
夏天縱看着秦卿,說道:“現在小依依是我背上的一座大山,我都能揹着她走。你們背上的大山,又是什麼?”
夏天縱雖然是看着秦卿說話,但說話的意思,已經將沈烈和四小姐都包含進去了。
揹着大山都能前進,你們背上沒有大山的人,爲何不能前進?
夏天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到後來,粗得像牛一樣,接着身子一軟,雙手按在了地上:“媽的,真,真他瑪的累啊。”
“縱哥哥,你說粗話哦,不是好孩子。”
“咳咳,哈哈,不說了,天縱哥哥不說粗話了。”說話間,沈烈已經伸出大手,將小依依接回了自己背上。
“我看看,哈,剛纔一下子走了二十步哦。”夏天縱回頭數了數,很是開心。
“你剛纔唱的什麼歌?”四小姐抱着斷絃的古琴,低聲問夏天縱。
“什麼歌?”夏天縱撓了撓頭:“應該是信天游吧。”
“信天游是什麼歌?”
“呃,信天游也叫順天遊,就是順着天梯,向天上爬的時候,唱的歌。”
“……”四小姐眼裡全是無語。
“我是說真的啊,信天游就是爬山的時候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