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縱的夢,出現在一片了無生機的大地上。
大地赤紅,一如干裂了千年的黃土地再被熾天的烈火反覆灼燒過。
一輪血月懸掛在灰暗的天空,發出黯淡的光芒。
凌空的懸崖上,夏天縱牽着四小姐的手,有些羞赧地站在父母面前。
父親還是那樣剛猛帥氣,母親還是那樣的美絕天下。
夏天縱將四小姐的手輕輕一帶,四小姐會意,走到母親面前,甜甜地叫了一聲:“娘。”
“哎——”母親笑得很幸福,拉着四小姐的手,歡喜得合不攏嘴。
父親也很欣慰,對夏天縱說道:“兒子,眼光不錯。”
“呵呵,”夏天縱心裡略感得意,看着媽媽跟四小姐站在一起,就如一對出塵仙子,一樣的美麗,一樣的高貴,一樣的不可方物。
“兒子,見你如此幸福,我們就很滿足了。”父親看着了無生機的大地,嘴角泛起一抹灑脫的笑。
夏天縱心裡忽然一痛,第一次看到了父親笑容之後的蒼涼。
正該叱吒風雲的父親,正是鮮花綻放般年齡的媽媽,就在這個看不到生機、看不到陽光的地方,只因爲有了自己,就有了希望,就可以忍受無邊的荒涼和無盡的寂寞。
“爸爸,”夏天縱的眼淚流了下來。
媽媽與四小姐手拉手走了過來,替夏天縱拭去眼淚,輕笑道:“都長成小男子漢了,可不許哭。”
夏天縱含着淚,帶着笑,點頭答應。
四小姐突然將手抽回,怯怯地看着昏暗低沉的天地,低頭道:“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父親、母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能回去,還用等這麼多年?
夏天縱看看父母怔怔的神色,再看看四小姐低垂的丹鳳眼,心裡的溫情開始變冷。
“你們不走,我要走了。”四小姐說着,也不擡頭,向後退了幾步,退出了懸崖,向崖下跌落。
“……”,夏天縱想叫,卻不知道該叫四小姐什麼名字,伸出的手,如一截幹樹枝,無助地停留在空中。
四小姐墜下懸崖,身影立即虛幻,消散在空中。
夏天縱回頭看父母,父母已攜手遠去,只剩下兩個背影。
“媽媽,爸!”夏天縱大叫,向父母追去。但父母的身影也漸漸虛幻,終至不可見。
夏天縱停住腳步,呆立在原地,心開始抽搐,慢慢地痛得彎下了腰,彎得像一隻蝦米。
咳,咳,夏天縱一陣痛咳,咳得夢醒。
夏天縱擡頭,發現自己仍在武當碑前,看到四小姐仍是呆立在不遠處,美麗的大眼裡,盡是迷茫。
夏天縱輕輕地走上前去,伸手在四小姐耳邊打了一個響指,四小姐一驚醒來。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夏天縱很認真的說道。
“我不會告訴你。”四小姐也很認真。
“你知道,我們在幻陣裡,我對你做什麼,外面的人是看不見的。”
“你知道,你無論做什麼,都是虛幻的,真實的我們,根本就不在一起。”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只是想在你墜落懸崖的時候,可以高呼你的名字。夏天縱嘆了一口氣,算了吧,其實那很無聊,也很弱智。
“我會知道的,只要我想。”夏天縱徹底從幻覺的情緒中清醒了過來,又自信的笑道。
“你表現出來的自信,在我看來,只是盲目的自大,就如井裡的青蛙,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四小姐冷然道。
“不錯,有個老先生也曾經這樣比喻過。你知道我怎麼回答的麼?”
“我沒有興趣知道。”
“沒關係,曾經有人比喻過,說天上的雄鷹,根本沒興趣看一眼地面上的螞蟻。可那又怎麼樣?就算是一隻螞蟻,也要長出一雙翅膀來,能飛多高,便飛多高。”
“有志氣,不過螞蟻終歸是螞蟻。”
“是麼?比如現在,螞蟻就可以出去,雄鷹可以麼?”
四小姐擡頭看了看模糊的頭頂,柳眉輕蹙,開始想辦法。
夏天縱微微一笑,走到武當碑前,伸掌重重一拍,高大的石碑一陣搖晃,接着啵地一聲碎去,化入虛空。
夏天縱伸指在地上拈起一枚銅錢,銅錢離地,兩人四周立時變得清晰起來,天還是那麼藍,地還是那麼綠,人還是那麼多。
楚河正在飲茶,茶杯突然一晃,幾滴茶水溢了出來。
姬飲河關心地問道:“楚兄,怎麼了?”
楚河展顏一笑,說道:“沒什麼,呵呵,打擾姬兄了,在下也該走了。”
“那好,恕不遠送。”
兩人拱手作別。
待楚河遠去,姬飲河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沉了下去,又恢復了那種高貴的漠然。
“幻陣麼?能在我面前不知不覺佈下幻陣,倒也當得起南陽書院第一術子的名聲。”姬飲河看向四小姐,卻見四小姐一雙美目,眨也不眨地盯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頭纏抹額,額下有疤,方臉,輪廓分明,虎目劍眉,直鼻方口,生得儀表堂堂,只是身着粗布衣,衣領還敞着,露出一大塊堅實的胸肌,怎麼看去,也只是一個生得壯實的山野少年。
四小姐盯着他幹什麼?
那少年聳聳肩,對着四小姐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向山上走去,走出幾丈,一隻金毛禿尾巴狗跑了過來,少年抱起禿尾巴狗,徑直走了。
四小姐目送夏天縱遠去,這才收回目光。
“他是誰?”姬飲河已經在四小姐身旁站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四小姐收回目光,方纔問道。
“一個從此與我們不相干的人。”四小姐輕聲回答,然後轉身向大船走去。
大船已經修好,姬飲河與四小姐等人上了船,船老大駕着大船,轉入丹水,溯江而上。
卻說夏天縱站在避雨亭旁邊的一棵百年蒼松上,目送大船拐彎消失,這才摸着禿尾巴狗的金毛,說道:“我又想起了我的爹孃。皮皮,這一段時間,我太注重佔山爲王這樣的事情,咱們不在這裡玩了,也去南陽轉轉,如何?”
禿尾巴狗看看夏天縱,再扭頭看看已經遠去的大船,狗眼裡全是疑惑。
夏天縱一巴掌拍在狗頭上,罵道:“死狗,以爲我是爲了追美女麼?小爺我是有人生目標的。再說,就算是追美女,你也不能以這樣的眼光看我呀?豈不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禿尾巴狗“嗯——”地叫了一聲,然後從夏天縱懷裡溜出,從蒼松頂,直接跳落地面,向山頂跑去。夏天縱“哼”了一聲,也是一步跳下,揀起一塊石頭,砸向禿尾巴狗。禿尾巴狗似長了一隻後眼,屁股一扭把石頭躲過,跑得更快了。
太和山主寨議事廳內,幾乎所有的頭目都在了。
“什麼?要走?”一聽夏天縱說要走,大廳內頓時響起一片驚訝聲。
麻三啦地一聲站起來,大聲道:“山主,你走了,咱們這麼多人怎麼辦?”
“是啊,是啊,咱們剛聚到一起,你就要走,這也說不過去呀。”施然跟着附和。
夏天縱呵呵一笑,說道:“怎麼着?你們要我在太和山上陪你們到老死?”
夏天縱這話說得,很自私,自私得讓人無法反駁。
“這,不是啊……”開玩笑,讓一個少年一輩子呆在山上直到老死,想想是很殘忍吶。
麻三鬱郁地坐下,施然尷尬地笑笑,跟着閉了嘴。
“我已經想好了,”夏天縱說道:“論武,我趕不上師兄師姐們,也不及各位當家;論見識,我趕不上混江龍、老土匪你們;論經商營生,我趕不上樸桐師兄、麻三哥你們。現在太和山,一切事項都已經走上了正軌,可以說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但大家知道,這個世界,是以實力說話,沒有實力,一切就都是個蛋。我要去南陽書院求學,一來是有我個人的打算,二來也是想爲咱們太和山拉一個背景,嘿嘿。”
“哦,原來是想找靠山啊。”衆人恍然。
“想法是很不錯,可是,要進南陽書院,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老土匪站了起來。
“怎麼不容易了?老土匪你講講。”衆人七嘴舌,開始將注意力轉向老土匪。
老土匪清了清嗓子,說道:“要參加南陽書院入學試,一要身份,二要舉薦人,三要真才實學,連過禮樂射御書數六項考試。”
“尼媽,還真是麻煩啊。”麻四一屁股坐回板凳。
“這身份,對山主來說,就是第一道障礙。書院規定,要名門以上的子弟,才能去參加。”
名門?這一山的土匪,哪裡會有名門出來的子弟?再說要名門嫡出,就算有也跟夏天縱無關啊。
“各位可有辦法?”老土匪最後問道。
大廳內立即安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束手無策。
麻三咬了咬牙,噌地站起來,從懷裡掏出那本皺巴巴的《精煉寶典》,走到夏天縱面前,說道:“少爺,把這東西送回丹陽夏家,應該可以換得一個身份。只是要做得隱秘些,不要讓外人知道。”
“你是要我悄悄地假冒麼?”夏天縱道。
“不是啊,呃,其實也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呵呵,我本來就姓夏,回到夏家,何須假冒?此事簡單,身份的事,就着落在丹陽夏家了。”
夏天縱早就打聽過,那丹陽夏家,本就是自己家族旁支的旁支,雖然隔得遠,但也從不諱言自己的身份,是以在丹陽城裡,才處處受到排擠打擊。現在自己這貨真價實的夏家嫡子去了,要換一個身份,還不是簡單的事?
還好,丹陽夏家,去年還保留着名門的稱號。
“好吧,那第二個條件,要更加的困難。除非公卿王侯、天下名士舉薦,不準入試。山主,您有辦法?”
“這個也不難,大不了再去求一次神九。”
“呃,這也是個辦法。只是禮樂射御書數,六藝考試,山主你都會?”
夏天縱一聽,有些傻眼,除了書之一道,有所心得之外,其餘的,還真沒練過,包括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