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忽然許敬宗盯着窗戶紙,喝了聲:“誰?”
“是奴婢,”門被推開,虞氏走了進來,端着一壺茶道:“奴婢看到相公久未入睡,特地沏了一壺茶送來,給相公潤喉。”
“誰讓你送茶來的?”許敬宗一個大耳光打過去,打得虞氏一個踉蹌趴在地上,茶壺也倒在地上,幸好天熱,茶水刻意冷了一會送來的。就是這樣手都燙紅了。
許敬宗一點憐惜之意都沒有,又喝道:“滾”
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是,”虞氏頭一低,走了出去,然而全身打着哆嗦,剛纔是想討好這個丈夫,才送茶過來的,沒有想到聽到了一些機密的事。剛纔丈夫眼中那道寒光,分明是動了殺機……
………
當聽到魏元忠學着李治的聲音,也將明崇儼給朕架來,碧兒高興地拍手。
觀念分明,估計狄仁傑對李威掣肘,她都能認爲狄仁傑是壞人。
李威卻知道事情不是那麼一回事。果然,魏元忠接着說道:“一會兒明大夫上朝了,氣色很好,陛下又問道,朕眼睛雖不大好,可也沒有看出你病在何處?明崇儼卻是夷然不懼,神情自若地答道,爲臣者,自當守進退之道。太子不悅,他乃是國家未來之主,臣自當避讓。”
說到這裡,也是很無語,此人風度神馬不提,可是膽識與作派,臉皮之厚,是過人一籌,很難纏的一個人。繼續說下去:“於是陛下又責問道,何用幻術欺騙朕與皇后,以及滿朝大臣。明崇儼答道,非是幻術。臣進宮時就說過,乃是巫術,更說過,巫術乃是治病祈福之用,儒家大義纔是至理。對於幻術,臣不知,太子殿下用幻術責臣,臣更不知。叫臣如何作答?”
“這個人死到臨頭,還嘴硬?”姚元崇氣了。
“死到臨頭未必,陛下終要他治病的。所以有硬氣的本錢,想破此法,只有狄寺丞說的那句話,直接將他的幻術揭破。放心,將來總有機會的。現在卻沒有了。”
“爲何?”
“陛下又責問他,爲何說祟氣沾染朕與皇后以及太子。他又答道,祟氣無處不在,即使是天帝,也會沾染祟氣。只是天帝法力高強,祟氣難以浸進。陛下真龍下凡,但到了凡間,也只是一個凡人。否則陛下如何染病?此不因爲身份尊貴卑賤不染。臣只是實話實說,甚至連祟氣是何物,臣都沒有斷定出來,就讓太子殿下斷章取義,認爲臣是謀害楊家小娘子。太子是未來人主,臣是臣子,太子非要斷章取義,臣如何敢辨。如陛下認爲臣忤逆,請將臣推出端門外,天津橋上斬首示衆。”
這一回連李威也氣着了。
這小子分明在拿捏。
魏元忠看到李威臉色變化,說道:“殿下莫氣,他的靠山無非就是許少師……但這句話讓陛下找到下臺的理由,陛下故作大怒,說道,當真以爲朕不敢殺你。明崇儼伏下來,說,君想臣死,臣敢不死,但憑陛下處執。於是皇后在簾中說了一句,明大夫也是無心,不過惹下非議,必須要處理的,將他貶到申州做一個州錄事吧。已經是一箇中州的錄事,又知陛下之意,大臣們不好再說。就用了皇后這項罪名貶職了。”
“申州嘛,”李威回想了一下看到的唐朝圖冊,離洛陽九百來里路,離長安一千七百來里路。說遠也不遠,如果召喚,道路又好,卻是很快能到兩京的。說近也不近,正好遠離了這一場漩渦。
不過此人走了,也是好事。父親想重新起用他,沒有一年兩年是不大可能的,除非父親病重了,將他召喚過來。不過沒有了法術的心理療效,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將父親的病情緩解。不能緩解,對明崇儼可不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正在想着,魏元忠又說了一番讓他目瞪口呆的話。
魏元忠又說道:“本以爲此事到此結束。然而明崇儼臨離開時,又使了一手幻術。得到陛下的處執,在京城中耽擱了兩天,昨天早上才離開。到了今天上朝,早上大家在天津橋外等候,一開始大臣還沒有到齊,天方亮,半昏半明之時,忽然大家看到天津橋南的樹木叢中,明崇儼閃了出來。衝着皇宮方向跪拜,說道,臣出身不貴,僥倖因爲陛下賞識,得以替陛下效勞。然而臣卻給陛下造成許多困擾,惶恐不安。於是昨天晚上在少林寺爲陛下祈福,得藥幾十丸,或許能對陛下龍體有所幫助,特地送來。說着,將手中錦盒放在地上,然後一陣煙霧閃起,人就忽然消失不見了。諸位大臣雖知他是幻術,可不得不將此錦盒拿到皇宮。陛下也似乎不大信,派了人騎快馬到少林寺,剛剛臣下值時,消息傳回。明崇儼確實昨天晚上到了少林寺,又爲陛下在佛祖面前祈福。是早上天亮時出發的,少林寺衆僧大多看到。”
“他是方士,怎麼跑到少林寺祈福?”碧兒氣呼呼地說。
“江小娘子,非也,他不是方士,是巫士,無論道佛皆是可以的。”魏元忠搖着頭。這小子不簡單哪。
“殿下,他這是怎麼辦到的?”
“不難,找一相似之人,在樹前冒充,況是天半昏半明時刻。又因爲祟術之事,羣臣不敢接近,離得遠些。再用什麼法門,騰起煙霧,人立即離去即可。這個幻術並不高明的。”就是變甜瓜的法術也不是很高明,手疾眼快,這是動作快。但就是因爲如此,卻不好辦。想要揭破,你得有他那個手的利索。
“所以臣將殿下請到這裡宴聚,如果能將陛下請來最好不過。”
“魏卿此言何故?”
“殿下,你看身在何處,外面又是什麼景物?”
身在一個胡人開的酒肆中,前面就是胡祆祠。景色倒是很秀美,許多槐柳,青青欲滴,胡祆祠建築沒有皇宮中那些建築物高大,但有濃濃的胡人風情,雖然是黃昏之時,依然有一些遊客,也有許多昭武九姓的人在祭拜。
“魏卿,你是說胡祆祠?”
“正是,每年一度胡人大祭祀,選一胡人作祆主,然後用刀刺進腹中,刀在肚子裡刮絞,鮮血淋漓,可人不死。再噴聖水,頃刻功夫,傷口痊癒,連痕跡都看不到。不僅如此,涼州每次選出新祆主,於祆祠前用大釘插於前額,貫於腦後,然後出門,頃刻間飛於數百里之外的西祆神前舞一曲即回,再撥釘,人無損傷。”
“這個比明崇儼所用的幻術倒是高明多了。”碧兒驚歎地說道。
“是啊,可相信是幻術的人,就是幻術,相信他是神術,就是神術。只不過這是胡人不傳之秘,旁人無法揭破,”說到這裡他嘆息一聲,這些祆主作法施術的啥,只是胡人內部事務。可是明崇儼卻將它帶到朝堂之上。經過早上一事,多半包括皇上在內,又會再度忽信忽疑。
繼續說道:“殿下,這個且不管,他不是出身名門,又與巫事沾上了邊,即使以後回朝,大臣多半不敢與他親近。孤立寡援,成就不了大事。倒是許少師……”
說到這裡,他壓低聲音道:“狄寺丞開始動手了。”
“孤已經知道,”上一次魏元忠過來對他稟報說有可能狄仁傑會動用作坊裡的錢,好笑了一番,不過那時就知道狄仁傑開始着手安排了。否則不會動作錢財的。又是在長安……
“狄寺丞說了,最多三月時間,就會有回話。”
“這麼快?”
“不快不行,許敬宗招招狠了些,都是想將殿下推到火坑裡,此人早點解決,殿下也會安生。”沒有許敬宗推出明崇儼,太子已經與父母親關係緩解許多了。這份緩解比什麼都重要。頓了頓又說道:“這一切不勞殿下操心,今天請殿下過來,是替殿下介紹兩位大臣,他們有投靠殿下之意。”
“什麼人?”
“殿下也見過的,著作郎魏知古,右補闕朱敬則。”
兩人官職並不高,著作郎秘書省從六品的官,共有八人,不過需要才華。到任後必撰名臣傳一篇,通過後纔可勝任,協助秘書省撰寫碑誌、祝文、祭文等,寫完了,校書郎校正,正字改正錯別字。實際權利很小的。相對來說,從七品的右補闕雖然職更低,因爲職責對皇帝進行規諫與舉薦人才,權利稍高一些。類似的還有監察御史,也是職低權重。
“這兩個人倒是一個人才。”李威說得有些不確切,因爲沒有聽說過名字,所以只有相信魏元忠的判斷,不過交談,兩人談吐志向,倒是讓李威很欽佩。當然了,就是他看中了,魏朱二人不說,他也不好說,你們投奔我吧。
“說起來這個朱敬則倒與殿下有關?”
“何解?”朱敬則到少林寺一行才認識的,之前連名字都沒有聽過。
“此人志尚恢博,好學,重節義諾,善與人交,振其急難,而不求責報。陛下聽聞其名後,召入東都交談,也欣賞萬分。但因爲他議論過李相公,李相公有些不悅,於是上書彈劾。本來陛下準備只授朱敬則洹水縣尉之職,然而殿下前往少林寺替陛下祈福,陛下又改變了主意,於是改授右補闕。”這些原來魏元忠也不知,與朱敬則交談後才知道的。
“議論李相公?”李威奇怪地問了一句。李敬玄太子右中護不提,官評人評皆佳。總章二年,累轉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使相,與員外郎張仁禕齊心合力,銓綜有序,自父親登基以後,許多選人不合格,及李敬玄掌選,天下稱其選人稱職,其被放者不服,不看卷宗,口立即陳其失錯,於是人人服其強記,莫之敢欺。於是在今年,遷中書侍郎,其他兼職如故。
反正很牛叉的一個大臣,其實許多大臣都很牛叉,如果他不是太子身份,以他現在的才華,嗯,很有可能一個縣尉都做不了。
“是啊,”魏元忠又嘆息一聲:“原先李相公是好的。官聲極佳,其人又重風骨。然久居選部,人多附之,前後三娶,皆山東士族。又攀附名門,將其亳州李姓附於趙郡李氏,與其合譜。恰恰朱敬則也是亳州人氏,聞聽此事,常常諷之。於是李相公極其不悅。人是會變的。”
這一提,倒使李威想起了劉仁軌找李敬玄的麻煩,難道真是李敬玄故意爲難劉仁軌的?
如果放寬來說,這兩人同樣是太子黨,自己這個太子還是一個板凳上的雞蛋,好了,這羣人都窩裡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