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璹去了江南。
用最快的馬去的,這讓許多大臣膛目結舌,到江南一來一去,得多長時間,可九月即將到來,到時誰來主持丹水渠?
李威依然沒有着急,到了軍器監,要求工人制作了一根根古怪的鐵柱子。其實就是粗達十幾個毫米的鋼筋,但現在不能稱爲鋼,只能稱爲鐵,形式更是很古怪,又很長。
放在後世,這是很簡單的技術,但在這時代,依然不易。
佈置完了,帶着魏玄同、韋思謙、韋弘機,一道離開京城。其他的話並沒有說,一見面施展王八之氣,然後魏玄同與韋思謙葡伏於地,向自己表示忠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幾年下去,即使幾人什麼也沒有表態,也會被打上太子黨的標記。魏玄同與韋思謙同樣心知肚明,也不一定會“效忠”。想要他們幫助自己,自己得拿出一份能力,畢竟與魏元忠、狄仁傑當初不同的,二人‘胸’懷大志,遭遇又極度困窘,所以主動來投。魏玄同與韋思謙卻不會。他們認爲值得投靠了,纔會投靠。自己認爲他們可用了,纔會拉攏。這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可二人既然被太子所招,想脫身也是不行,魏玄同與上官儀關係密切,上官儀的‘女’兒在東宮受到太子寵愛。韋思謙也等於是大半個京兆韋家的人,韋家有‘女’也在東宮,而且韋家看到太子妃在東宮冷落,更是對太子妃或者未來的皇后虎視眈眈。這個中的意味……大家懂的。
韋思謙接受這個任命時,只是對他兩個兒子韋承慶與韋嗣立苦笑。
但首先得辦正事。
因此去了丹水渠,必須再做進一步的瞭解。自己都不瞭解,又如何指揮?速度很快的,主要韋弘機在夏天時做過仔細的調查,一路南下,韋弘機再做一次講解。一邊聽他講解,一邊實地觀察。
主要在丹水下游,但韋弘機刻意將李威帶到竹林關前。然後指着江水說道:“僅是這段到龍駒寨,施工難度將是三‘門’新開河的數倍。”
三‘門’新開河難度已經很大了,他刻意還加了數倍二字。李威不由地向上遊看去。去年來過一次,可那時候江水已小,看起來還好一些,現在江水依然洪大,於是看到了真面目。
這一段河兩岸‘亂’山夾峙,谷底狹窄,因爲山體的束縛,導致河水到此地時,如同燒開的水,在沸騰翻滾。不但如此,河裡面還有許多尖狀的怪礁,韋弘機又說道:“當地百姓稱此爲流嶺峽,又叫沒奈何寨河,此乃丹水最難治理的一段。殿下再看,地形如此,無論柘深或者加寬皆不易。”
指山勢的,兩邊皆是大山束縛,縱然有了炸‘藥’,也不可能將大山炸去,來使河流加寬。想要柘深,有無數礁石,河‘牀’還是石層組成的。再說,在此處築一道長壩分流治渠,因爲水流急,也多有不易。或者另鑿他渠,與三‘門’一理,皆有大山阻隔,更是無法可施。
韋弘機又指着遠處一片沼澤說道:“丹水不象河水,沙土較少,雖然夏天流量兇猛,可冬天枯水時,水勢很小。這是易治的一面,不易治的一面,就是長度大,施工日期長……”
又想到了種種難度以及經費,韋弘機不由地搖頭,總之,他細細查看後,嚇住了。又說道:“到了龍駒寨,幾乎所有工程必須鑿山劈嶺,難度高,好在水淺,也能爲之,過了龍駒寨,水位始深,又是此地形。殿下,夏天你沒有來,每到夏天到來,竹林關每隔三四年就飽受一次澇災,那片大沼澤就是洪水衝破河堤形成的。百姓有一句諺語,沒奈何,走寨河,手把舵,‘腿’哆嗦。四百水路三百灘,龍王爭來閻王奪。”
“那更要治。”
韋弘機不再言語了。
太子的心意是好的,可人力有限,全國的江河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僅是漕運,還有洪澇災害,但自古使然,誰敢說有力量全部解決?
上游的問題不僅於此,還有因爲落差大,八百來里長的河流,落差近一千米,水流湍急,同樣是丹水渠以後一個不好解決的難題。但不是主要觀看的地方,這要留作明年或者後年解決了,今年解決的是草橋關到漢水這一段丹水渠。過了草橋關,水面始闊,水流也比較平緩。其實有些地方還是很深的,但如民諺裡所說,四百水路三百灘。豈止是三百灘,恐怕這三百灘指的僅是航道上的三百灘。
一個個位於航道中央,灘周圍河深能達幾十米,如何鑿灘通航?其實丹水到了這裡,疏闊已經不必,河水的寬度也足夠了,主要就是鑿灘除礁。
……
一場秋雨到來,密集的雨珠自烏黑的天空傾盆一般的降落。
無情的秋風,用力地撕扯着半黃半枯的樹葉,揪到地面上,再用雨水踐踏。
裴雨荷在教婉兒讀書。
婉兒才氣有的,識的字終究沒有裴雨荷多。教得也認真,畢竟是讀過《‘女’則》,這玩意兒對皇后與太子妃是最有幫助的。到了東宮,沒想像的那麼好,也沒有那麼壞。太子對自己不冷不熱,可也在預料之中,但對自己也不算太惡。於是默默地盡着自己的本份,使東宮和睦。
看着外面的疾風急雨,碧兒腆着肚子,說道:“太子妃,妾身很擔心。”
裴雨荷擡起頭,看着窗外,經過了種種,也早過了發‘花’癡的年齡。更況且她也不是賤得慌,對太子的掛念終不如碧兒,但家教使然,一直默默盡着一個妻子的本份。
說道:“我也擔心,可殿下雖吃一些苦,也必須這樣做,對國家,對百姓,就是對殿下自己也有幫助。”
也並不是懵懂無知,太子的處境,卻是知道一些。
兩渠一成,太子繼位,已經無人抵擋。
抱着她這樣想法的,可不是她一個人,大明宮的某人,都疏忽了……
……
這場秋雨,李威仍然在趕路,丹水下游在均州境內與漢水‘交’合,然後取捷徑,直‘插’虢州奔陝州。因爲時間急,即使是下着雨,也在行路當中。其實心中對父親也有更多的不滿。
如果早一個月準備,就不會如此狼狽。
李威沒有病倒,韋弘機卻病倒了,躺在虢州,不能走路。
李威帶着歉意,說道:“孤太急促。”
“殿下,是臣耽擱了殿下,不過臣依然很高興。殿下,恕臣斗膽說一句,殿下多久沒有生病了?”
李威驚訝地回想了一下,這纔想起,自從自己來到唐朝,大病一場後,幾乎就沒有生過病,當然,裝病不算的。就是到了南詔,有一部分士兵水土不服,自己只是感到略略有些不適外,也沒有病倒。
“這纔是社稷的幸事。”
話點到爲止即可,不能再‘露’骨了。李威說道:“韋少卿,不要‘亂’想,好生養病,三‘門’新開河工程很大,孤還要指望你大展身手。”
丟下了韋弘機,來到三‘門’。
其實在去年,他心中就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那就是錢氏的竹籠沉石之法。
錢塘江喇叭口固然壯觀,可也是一害。但早先不是這樣的,一個平直的喇叭口,與長江一樣,長江入海口不是在後世的南通,喇叭口幾乎到了常州鎮江一帶。後來泥水沉澱,海岸線向東擴大,長江的危害不大,可錢塘江海‘潮’入侵,自唐朝以來,已漸漸成了兩岸百姓安全的隱患。
李威前世去錢塘江觀‘潮’,無意中聽講解員講解了一段錢塘江的歷史。
錢鏐入主吳越後,杭州成爲吳越首府。爲了鞏固自己統治,於是大修海塘,先是採用傳統的板築法修建海塘,但經不住‘潮’水衝擊失敗。然後納工匠建議,採用了運巨石盛竹籠,植巨木捍之的辦法,終於獲得成功。
其實就是用拉木與木樁基,再配合竹籬笆之法,做一個巨大的網兜,形成一張網,在這個網兜裡放上巨石,外圍載上滉柱,分消‘潮’水衝擊力,又可以使泥沙在內側迂迴沉積,保護海塘。
這一法,直到元朝才被木櫃石塘法代替。當時李威驚訝於古人的智慧,所以這個法子始終記在心中。
滉柱不需要了,李威看重的是這個網兜子。
但當時還有許多難題沒有解決的,錢塘江是沙泥,可以夯打木樁下去,人‘門’下面,全部是堅硬的石頭。或者換成鋼柱,也就是粗鋼筋,如何往下面夯打,夯打後還要撥起來。否則這些鋼筋將成爲一道道催命符,讓一艘艘來往船隻折沉。可是在人‘門’深處築一道壩是必須的,韋弘機也再三提過,太窄因爲是直道,水大時人‘門’許多水流分於新河,水流湍急,不利於航行。太淺到了枯水時,又被迫中斷航行。因此,李威一直在思索改良。
直到原始的“打樁機”與鑽機出來,腦海裡纔有一個初步的想法。
等到枯水時,讓工部打造一根根長短不一的鋼柱,柱一端是一個平面,利於炮錘夯打,另一端尖樁,利於向下鑽進。平端下面是一個鐵環,加上三個‘洞’眼,可以上三根支架的,推到水中,民夫站在岸上,用三根支架將鐵柱立起。下面則是螺紋,再打造螺紋鐵環絞盤,但不是整體的,是兩半鑲合,外面是用螺絲帽鑲合。這也不易的,沒有車‘牀’,這時候做螺絲帽,‘浪’費與人工,是車‘牀’的千倍萬倍成本。也是無奈,原始技術,‘浪’費是避免不了。
從岸上開始,兩排鐵柱向河中間拉伸,中間織上許多鐵絲,然後在中間沉上泥袋石頭,這樣一來,有了鐵絲網隔擋,洪水就衝不走泥袋與石頭。到了掘壩時,利用絞盤將鐵柱反向絞上來,剪斷鐵絲。至於石頭與泥袋,自可由洪水衝向下游。
這個方法還可以用在丹水,只不過不一定需要鐵柱,有些沙灘用木樁代替也可以。‘浪’費很大的,但使新開河成爲可能了。否則以現在的技術,只能在人‘門’淺處立壩,那麼開採出來的新開河,不但不深,也不會廣大,‘浪’費了財力與人力,還不見功。
正好到了重陽之日,天也放晴。
聽說太子前來三‘門’,許多百姓涌來觀看。
這是刻意高調,得讓百姓樹立信心。否則連韋弘機都打退堂鼓了,況且其他人。李威命令士兵,將京城緊急運來的兩根鐵柱與炮錘搬到了人‘門’半島。開始試驗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