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論,你就這麼自信?吳子曰,國不在山河之險,在於德。休說你們吐蕃,就是比你們吐蕃更高的地勢,也會能被攻破。”李威自信滿滿地說道。
這一次逃亡很是辛苦,可對他的智慧增漲,卻起了很大的幫助。說什麼一法通,萬法通的神馬,太過玄奧了,可是腦海裡,能明顯感到自己思路變得清晰,以前跟裴行儉學的那段兵法,活生生地時常在腦海翻動,而不只是一個個文字。
這種感覺很美妙,就象下棋一樣,不但能看到全局,還能想到以後的好幾步,或者如同跳舞一樣,不是機械地跟着節奏在走,而是每踩出一步,都那麼輕鬆美妙,樂符就是舞步,舞步就是樂符。
而不是論欽陵纔來青海時,自己茫然一片,收縮防線了,等着你出招吧。可現在不是,即便論欽陵是當今世上高地第一軍事家,自己還能勉強向他出手。
這也是在跳舞,從一返回鄯州城開始,就在跳一曲優美的舞蹈。這曲舞蹈眼看就要被自己跳到最高潮了!
但也是他喜歡的,寧肯與論欽陵過招,可對國內的朝爭與宮鬥,仍然不大習慣。
這種感覺給了他強大的信心,論欽陵吐蕃只有一個,可他是大論,不僅要管青海戰局,更主要是要管國內的事務。
氣場沒有,但論欽陵同樣能感覺,心中皺了一下眉頭,更後悔了,嘴中說道:“可否說來聽聽?”
“大論既然有興趣,孤豈敢不從?孤那就不嫌陋薄,拋磚引玉,將孤的想法說出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請大論賜教。”
李首成站在後面有些着急,這是軍事計劃,你怎麼好泄露呢,若有不好的地方,這個論欽陵又怎麼會告訴你呢?剛要開口,發現站在旁邊的郭元振與薛訥、駱務整、張虔勖皆是心曠心怡,如癡如醉地看着場中兩人。忽然會意了,這是兩人在鬥智鬥法,別當真。
“論軍事謀略,孤肯定不及欽陵遠矣,”坦然說出來,雖然自己感覺很美好,一步步計劃就象跳舞一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還有比自己高明的,這個論欽陵肯定就比自己高明,不如就不如,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李威兩世從不去做,繼續說道:“若是你我顛倒過來,孤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偏偏不巧,孤是唐朝的太子,你是吐蕃的大論。謀略只是一方面,國力同樣更重要。我們唐朝比你們吐蕃人口多上七八倍,比你們吐蕃面積也大上數倍,國力更是你們吐蕃的數十倍。今年我朝遭受旱災,還興修了兩渠,青海花費如此之巨,可國家照樣運轉,國庫不感緊張。只是現在,三個月後,河湟麥子成熟,不需要朝廷供應糧草,用費更省。但你們吐蕃呢?想來大論此時一定焦頭爛額吧?”
這一句話不僅是說給論欽陵聽的,也希望李首成回去轉告。
我現在與吐蕃頭號戰神印證這句話,讓國內的君臣頭腦清醒清醒,不要以爲吐蕃好對付的,一下子率兵就到了烏海,柏海,那是送死的。得用自己長處,錢多人多武器多,慢慢耗死吐蕃。
這纔是帶李首成的真正目的,滿足一下李首成的虛榮心,老太監嘛,一天到晚呆在深宮中,難得出來,更難得有這樣的風光。僅憑親眼站在邊上看到這場會晤,就足夠這個太監回宮後,有的吹噓。高興了,就能替自己說更多的好話。還有,就是這句話。別以爲我逃出來了,強攻依然不是此人對手,想強攻,逐磨一下,朝廷有沒有這樣的大將。
所以感覺象跳舞,象下棋,說通俗一點,就是一種掌控的感覺。
“然後呢?”論欽陵也不反駁,這是事實,其他人還能誤導,這個太子卻是休想誤導的。
“然後就是青海,不拿下青海,怎麼圖謀吐蕃?孤不急,父皇與母后處理着政務,諸位宰相輔佐,孤在青海可以呆上三年四年五年,即使沒有孤,裴副總管也可以勝任青海之職。可是大論你呢?恐怕,不日後,你必須要返回邏些城。邏些城好啊,這一來一去的,最少兩個月時間。”
一句擊中論欽陵的心扉,苦澀萬分,不拿架子了,自顧自斟了一觚酒,仰脖喝下。
自己這一次,有二錯,一錯沒有及時殺死這個太子,二錯,想喘息一段時間,沒有利用好那個太監張桂東。
貪心不足啊!
“孤的軍隊不多,但也不少,而且是久戰下來的悍卒,來到河湟接近一年,也適應了這裡的氣候。還有大量的戰馬,能組成一支精銳騎兵,提高軍隊的速度與機動性。更不愁後勤供給,有孤在,賞罰分明,士氣高昂。戰鬥力比原來的十八萬將士只高不低。若是你繼續囤積幾十萬大軍,你們吐蕃只會崩潰。當年薛仁貴之敗,你們吐蕃前後沒有三月時間,犧牲的士兵不及這次五分之一,已經不得不讓你們吐蕃暫緩進攻。就不知道這一次,你們吐蕃還能維持多久!縱然駐軍,軍隊也不會多,吐谷渾青壯年,死者三分有一,党項人因爲你們吐蕃的壓榨,又不情願出死力替你們吐蕃作戰。況且吐谷渾如此,他們更是心中慼慼。這種情況,若繼續拱衛九曲,只好派駐大軍防禦,孤可以派精兵橫掃海北,甚至可以從甘州、涼州、肅州出兵,逼向伏羅川、伏俟城。對百姓或擄或收,真不行,縱火一路焚燒,不留一份物資,加重吐谷渾走向沒落。若要分兵,孤可以從容奪下整個九曲,向大非川、樹敦城、曼頭城逼近,將吐谷渾最富饒的地區變成一片荒漠。”
大部分是真的,也休想瞞,論欽陵也會猜出來,包括自己與黨項人眉來眼去,可與黨項人進展到何種地步,論欽陵不知。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更不敢對党項人下手,甚至相反,也要採取一些拉攏的手段。
順序主次也顛倒了,自己還沒有出手,想來論欽陵只能判斷一個大概,具體的同樣猜不出來。
論欽陵又喝了一杯苦酒。
李威繼續說道:“兩年之內,整個河東九曲,包括獨山,必然被我大唐囊有,五年之內,河西青海將成爲一堆廢墟。沒有了吐谷渾的支持,請問大論,你用什麼將士來與我唐大軍交戰?又用什麼物資來供養軍隊?難道你們用小車子,將物資不惜幾千裡上萬裡的,從邏些城推到青海來?”
李首成再忍不住,吃然一笑。
“那時候,孤進駐烏海柏海,對哪裡地形孤十分熟悉,來回走了兩次,重要咽喉之地,設立關卡。再讓諾曷鉢的子民從靈州遷回青海,這些族人,皆是忠於我們大唐的百姓。青海是不是爲我唐朝拿下了?”
“不錯,似乎有道理,再說再說。”
“然後,大論,那時我們大唐軍隊已經適應這裡的天氣,還有忠於我們大唐的吐谷渾將士,徐而將党項白羌收入囊中。甚至從河湟到九曲,大非川,種上豆子、青稞、小麥、大麥、油菜,青海的糧食,已經足夠我軍需要,只是武器運輸,對我朝來說,並不是負擔。你們吐蕃想要守,我們就繼續比拼消耗。若不想守,從紫山口等地再築關卡。北方雖好,如王使君的一句話,將不在是你們吐蕃人的地方了。無論你們吐蕃怎麼做,十幾年之內,這兩地將是我們唐朝的地盤。又得了白羌、党項、吐谷渾的高地士兵相助,扭過頭來,與你吐蕃爭奪東女羌、迷桑等地。到了你們吐蕃窮蹙之時,再挑唆蘇毗、多彌、羌塘、泥婆羅、象雄、羊同獨立,甚至向他們提供武器,讓他們反攻你們吐蕃。孤相信,吐蕃到了那地步,這些部族不會坐視這場瓜分的盛宴不顧,默默觀望。至於西域,青海一失,何來西域之談,難道你們吐蕃越過崑崙山去攻打西域?難道我們漢家一句遠交近攻的話,你沒有聽說過?”
大致上是說了出來,可依然將次序顛倒。
然後一指這個山嶺:“那時候大論還會活在人間,只是大勢之下,孤不知道你們吐蕃各個貴族會不會爲了自保,將你們噶爾家族處死,向我們唐朝謝罪?很難說啊很難說,看來孤有生之年,還是有機會看到大論人頭的。那時候,此嶺就是大論埋頭之地。”
論欽陵一陣狂笑,說道:“太子,你雖不錯,可這不是畫地圖,若是那樣,我也可以說,青海與你軍纏鬥,派一支奇兵奪下大拔鬥谷,奪下蘭州、原州、靈武,將這些部族收攏,他們對你們唐朝氣候熟悉,居上而下,兵伐你們涇州、隴州,威脅你們唐朝都城,到時候殿下必須撤軍營救。青海、靈武與河西走廊,必然囊入我們吐蕃手中。”
“是不錯,可是你們吐蕃有沒有這個國力,有沒有這個財力,有沒有這個足夠的人力?至少等你們吐蕃將各族融合,就需要五十年時間,孤會不會給你們吐蕃五十年時間可等?”
“那就拭目以待。”
“孤會的。”
兩人說完,站起身來,竟不言語,揚長離開,姿態固是瀟灑之極,當然,各人心頭的滋味皆不相同。
斥候看到大軍返回,各自開始收攏。
騎在馬上,李首成說道:“殿下果然好計策。”
“未必,是一個方針,那有那麼簡單的?”
“不知道論欽陵會不會有破解的方法?”
“不知道,孤這是陽謀,所以基本說了出來。其實不說,論欽陵也會知道。但世上沒有不破的法則,總會有辦法的。孤是以國大國富壓論欽陵,可論欽陵也不會束手就擒,一定還有一些巧計的,也就是陰謀。”
“那是,此人奴婢觀察,果然是一個梟雄。”
“也是一個人傑,所以他前來赴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想探一探孤的口風。孤索性說了出來,讓他回邏些城去,處理政務都心神不定。其實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沒有一個安定的國家,沒有一個安定的後方,無論前方將士多少勇猛,最後還是要輸。所以漢高祖百戰百敗,依然成軍,項羽一敗,失恨烏江。”
“是。”
前方,李顯與李令月已經迎了出來,李令月好奇地問:“大哥,你與那個蕃子,談了些什麼?”
“說了一堆廢話,猜了一會心思,無聊之極。”
“不是啊,若是如此,京城中爲什麼那麼多老百姓在議論?”
“不相信,你可以問李內侍。”
李首成不能作答,豈止是廢話,這一番爭鬥比明刀實槍更爲兇險,甚至關係到兩國以後的作戰大方向。不過真讓他說,還說不出來什麼。囁嚅道:“小公主,是說了一些奴婢聽不懂的話,然後喝了幾杯酒,那個大論還吃了幾大口烤羊肉,大約就是這樣了。”
李令月不相信,大眼睛眨啊眨的,就眨到薛訥身上。這個人是薛仁貴的兒子,大哥又載培過的,應當懂一點。但大哥在此,不好強逼的。到積石軍城再說。
薛訥看着李令月的眼神,身上一陣惡寒。
這個小公主,比姑奶奶還是姑奶奶,讓她盯上,總沒有多少好事發生。
但李威說完了,騎在馬上沉思,自己就要出手了,論欽陵也會出手,他會如何挽回眼下吐蕃糟糕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