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懂,是說的時機不當。”李威一針見血指了出來。
反正這件事肯定記於史冊,不如開誠佈公。
“是。”
揮了一下手,讓諸位大臣坐下來。然後眼睛轉了轉,喊來一名太監,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張圖,說道:“諸卿公務繁忙,你將朕的圖紙拿去將作監,讓工匠們打一些這種傢俱,減輕諸卿負擔。”
東西很簡單,只是一把正規的太師椅子。
唐朝允許大臣坐下來與皇帝談話,到了宋朝是站着,明清是跪着。集中了皇權,然而一代人君昏庸,國家會立即腐敗。皇權越集中,人君也越容易昏庸。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合理的制度,應當分散一部分皇權,給大臣。但這個分散不是分散到某一個大臣頭上,而是分散到諸多大臣頭上。形成一個原始的僞民主。大家相互掣約,才能杜絕一部分腐敗的產生。
一張太師椅的出現,很簡單,但因爲坐得高,坐得舒服,代表着無數的意義。
狄仁傑道:“陛下……”
“不用多說,士爲知己者死。雖是人君,雖是制度,仍然也要學會尊重。朕不尊重你們,如何讓你們盡心盡職,爲國家服務。”
“是。”
這一條措施,還是感動了很多大臣的。
李威這才說道:“義倉之事,朕也反覆思考過。非是幾大常平倉沒有問題,是因爲數額巨大,一些損耗與貪墨,看起來不顯眼。真查下去,同樣也能找出毛病。這無法杜絕。因爲低層官吏薪酬太低,無法養家餬口。”
這使得他想起了宋朝。
宋朝官員貪墨現象很少的,士大夫風氣很濃厚。雖說王司之爭,導致宋朝形成很不好的風氣,黨爭,內鬥傷害了宋朝的元氣,然而二人內心卻是很想宋朝好的,只是好心辦了一件很壞的事。
爲什麼有這種現象,是薪水高。國家每年幾乎拿出一千萬緡錢當作了官員的薪酬。這還不包括武將,也不包括更低層的官吏,低層官吏由官戶與地主承擔職役,不給薪酬的。後人說宋朝冗官,其實相比於後來多如牛毛的公務員,宋朝哪裡算得上冗官呢?是冗官,高昂的薪酬,更突出了這個現象。將武將與低層官吏一拋除,李威估計了一下,頂多兩三萬官吏,就瓜分了一千萬緡錢。
一個官員均攤下來,一年達到四五百緡錢薪酬與各種補貼,同時宋朝對官員經商還放得鬆,有自己的產業與田地,其實只要不象蘇東坡那樣放達,今朝有酒今朝醉,連忙去買十個二十個美妹回來泡,再會經營一下。縱然普通的官吏,養一個二奶,三奶,不要養十奶二十奶一百奶,兩三年下來,同樣能開寶馬,住別墅。若是會經營,那麼好,可以象呂蒙正那樣,爲了一天一碗雞舌湯,殺死一千隻雞。或者象宋祁那樣,每夜點華燈,抱着各色各樣的美妹豪飲。或者象寇準那樣,每晚點上百巨燭,大肆宴客,歡囂達旦。
所以貪墨現象不烈。
李威敢不敢那樣玩?
諸位官員不能作聲。是啊,查可以的,可終歸要吃飯的,被生活所逼,今天查下去,處理了一批,明天又起來了。
李威嘆了一口氣,有辦法緩解,但是他最不想的。說道:“設立職役吧。”
“職役爲何物?”魏元忠好奇的問。
“着各州縣名門,庶族地主,官宦子弟,承擔一部分職役,組成低層的官吏,爲朝廷效力。”
“陛下,這主意好。”羣臣立即附和。
唐朝本來有了類似的舉措,宋朝的職役,也是從歷朝歷代進化而來的。先是北魏,官員一分錢也不給,因爲他們皆來自富戶,不需要這個薪酬。只是苦了那些貧困的官員,高允爲中書令,窮得連妻子兒女都養不知。拓跋濬不相信,來了一個突然襲擊,跑到高允家察看,草屋數間,牀上僅幾牀破麻絮,廚房裡空空如也,要麼兩棵老青菜與一袋鹽。
拓跋濬站在他家中發了大半天呆,最後擠出一句:“古人有清貧如此?”自此不敢呼其名,稱其令公。
到了唐朝稍好一點,正常的能做了宰相,一年收入也能相當於宋朝的州級幹部。爲了減少國家財政壓力,少數低級官吏,比如耆者與里正,也是鄉里面富戶承擔的。
但沒有明確下來。若是讓這些人承擔了大量的低層官吏,因爲家底子好,不需要貪墨一些小錢來養家餬口,會減少貪墨現象發生。
不過強化了地主與富人階級的優勢,對這個後果,李威無法預料到好壞。因此,聽說後,一直不言。終不是解決辦法,無論是義倉與常平倉,還是要推廣的,不過將常平倉普及化,義倉集中化。不能說江南糧食多,就不成立倉儲,江南也有災害,水災全國都要必備倉儲,以防萬一。常平倉向全國推廣,義倉減少,降低管理的低層官吏。能做的只是如此了。
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又說道:“其實損耗,還可以做一些彌補。比如陳糧釀酒,做牲畜的口糧。可是每法變,都會生出一些巧取豪奪的名目。因此西門少監說了火耗二字。”
這是一個更沉重的話題。
“朕知道它遠比義倉嚴重,也不大好處理。然而坐視不理,事態會越來越嚴重,最後能糜爛,影響到國家。務必下詔,讓各地官吏不能強行百姓用糧納稅,或者用錢納稅。以人爲本,國家如何變革,不能將壓力加於百姓身上。還有金銀寶,爲了形成火耗,官吏將它融化,爲了貪墨一文錢,往往形成兩文三文的損失,何苦來哉?也要下詔,讓各地官吏在百姓用金銀寶交納稅務時,必須造冊登記,百姓備留存根,相互監督掣約。犯事者,嚴懲不怠。”
詔書兩條改善預防措施,想徹底杜絕貪墨,以及各種各樣變相的貪墨,根本完成不了的。
還有很多的事,比如興辦學校,兩級科舉,雲朔挪出來空地的移民,對稅務進行一些良性的改革,比如完善商稅,朝廷嘗試着控制一些行業,使稅務從農民身上轉移,可不能一味取之,也要對商人採取一些包容的政策,進行良性的徵納。還有雖然對他鄉百姓進行了客稅制,使各州縣封閉政策鬆動,增加了人口流動,繁榮了工商業,可是效果還不是很顯著,必須改革現在的稅種。
這種種的革新效果是好的,可有的會涉及到各個地主與權貴的利益。
於是又說道:“下詔,傳范陽盧家、清河與博陵崔家,隴西與趙州李家,滎陽鄭家,太原王家……”
想了想又做了補充,唐朝望姓最基本的代表,山東崔盧李鄭王,僑姓王謝袁蕭,東南吳姓朱張顧陸,關中韋裴柳薛楊杜,代北元長孫宇文於陸源竇,但遠遠不只這些望門,列於貞觀修訂的《氏族志》的上姓就近達四百家。有的名門與上述各大門閥不相上下的。
因此,索性將所有頂級的門閥一一羅列而出:“樂安孫家、任家,渤海高家、封家、刁家,中山邢家,高陽許家,廣平遊家、程家,清河張家,鉅鹿魏家,范陽張家、祖家,上谷候家、寇家,太原郭家,河內司馬家。河東與關中的河東裴家、薛家、柳家,京兆韋家、杜家,武功蘇家,弘農楊家,安定皇甫家、胡家、樑家,隴西牛家,天水趙家、權家、上官家,武威陰家,敦煌索家。僑姓與江南中琅琊的王家、顏家、諸葛家,陳郡謝家,濟陽江家、蔡家,蘭陵蕭家,東海徐家,汝南周家、袁家、殷家,陳留阮家,穎川陳家、荀家、庚家、鍾家,太山羊家,平昌孟家,彭城劉家、到家,譙國桓家,南陽樂家,廬江何家,吳郡朱、顧、張、陸家,丹陽紀家、甘家,會稽虞、謝、孔家,吳興沈、錢、丘家,潯陽陶家,豫章熊家。還有代北元、長孫、宇文、於、陸、源、竇,河南郡穆、丘、祝、古、山、獨孤、賀蘭、慕容、候莫陳,太原尉遲,渤海赫連紇幹,穎川豆盧,兗州斛斯,蘭陵万俟,雍州夫蒙,同州黨、雷,武威安、石。讓他們每家每房都派出一個能代表他們那一家那一房說話的人,前來西京,與朕面談。”
正好藉着難得的撥亂反正機會,將一些變革落實下去。否則以後阻力更大。
但必須要同這些望門協商,沒有他們協助,什麼變革都能成爲空文。
翻翻史書,從東漢末年,到唐朝立國以來,各朝各代出的精英與宰相,幾乎百姓之八十,都是來自這些望門行列。
其實還有呢,不過影響較小,沒有請來了。
岑長倩擔心地問:“陛下,詔這些人家前去西京是……?”
“岑卿,朕知道,朕只是革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弊端,不會急躁行事,否則震動天下,未必對國對民有益。比如若是攤田入稅,會解決一些貧富不均,納稅不均的現象,緩解國家壓力,造福百姓。然而數十年之後,國家耕地將會減少一半,岑卿,信不信?”
不是老百姓不耕種了,而是大戶人家隱瞞了田畝。
若沒有其他的出路,最後稅務的壓力,最終還是攤壓到平民百姓身上。窮的越窮,富的越富。
看一看這幾位宰相,一半來到一等或者二等的家族,還有一半人,包括狄仁傑在內,還是官宦人家出身。看看幾位宰相的來歷,就知道解決貧富分化會有多困難。
招了招手,對狄仁傑與魏元忠說道:“二卿,你隨朕去一趟東宮。”
“喏。”
來到東宮,讓他們坐下來,李威問道:“你到儒家有何看法?”
“陛下是指?”狄仁傑疑惑地問。
“若是朕興雜學,會是如何?”
狄仁傑與魏元忠都明白李威意思了。唐初對雜學並不是很排斥的,甚至有的科舉時還考過雜學。但是地位很低下。然而皇上似乎對雜學很慎重,那本格物就是專門講述雜學的。已經有不少人在傳看。
可是狄仁傑卻搖了搖頭,道:“陛下,是學問,都是好的。然而不能貶低儒學,它是國家一統的思想與紐帶,一旦切斷,國將不國。陛下,請再三思。包括佛道,不僅是褒善貶惡,也給了百姓寄託與希望。所以歷代帝君弘揚佛道二教,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國家還必須以儒學爲主,佛道爲輔,不能讓佛道影響到國家的生產,凌駕於儒學之上,纔是最合理的構成。至於雜學,能讓它傳播,但不能立於這三者主體之上。”
儒學必須是主流,否則再興科學,國家沒有儒家的君臣大義支撐,整就亂了
言短意賅,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