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裡傳出陣陣的奶香、糖香、骨香。
請了六名大漢做了長工。現在城中到處是災民,請人比較容易。除了這個作坊外,還有一個店鋪,劉羣的哥哥與兩個識字的夥計在操持着。不過奶糖還沒有出來,一起兒趕過來幫忙。同時還兼顧着城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作坊,裡面也請了一個工人,這時是漚竹子,大量用人的時候還早,只是看着竹子漚爛的程度,添添水。
這兩家日子過得辛苦之極,也沒有了仕農工商,工商是社會的賤職自覺。
太陽漸漸西下,長安城中有一些災民向城外慢慢走去。城外的災民又漸漸向更遠的地方走去。春天更深了,春耕到來,他們有許多人要返回家鄉,看老天能不能長眼,讓他們完成春耕,順利完成最重要的秋收。
一道道無聲的身影,散落在各條道路上夕陽的餘輝裡。衣着襤褸,攜兒帶女,便有了一絲悲壯的色彩。
碧兒的母親與兩個媳婦兒笨拙地提着食盒走了進來,大聲說道:“開飯了。”
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計,一起圍過來吃飯。
碧兒父親將妻子一把拉到旁邊,問道:“你說那個太子長得啥樣兒?”
“大郎,你都問了許多遍了。也就一個普通的人。”
“你這個死婆娘,這句話可不能亂說,連街坊都知道太子是星宿下凡,保佑我們大唐永久昌盛的。”
可是自己感覺就是一個普通人啊,長得還略略偏瘦,臉色蒼白,不過態度兒好,說話也和氣。至少自己沒有看到他身上帶着什麼光環。但不敢說了,於是沒好氣地說:“你不是也跑去看太子了,爲什麼還問我?”
“不是離得遠,我沒有看真切嗎?”
老頭子走火入魔了,碧兒母親乾脆不理不睬。
劃拉了兩口飯,江老爺子又問道:“碧兒現在過得如何?”
“你到現在纔想起女兒。”
江老爺子嘿嘿一笑,又在低頭吃飯。
到底是江老夫人沉不住氣,說道:“她現在過得很好,我看太子對她態度比較親近,這個傻丫頭自小就進了深宮,這一回總算熬出頭了。”
“那就好。”
吃完了飯,江老爺子又看了看作坊,大聲喝道:“開工,開工,今天將準備工作做好了,明天上午一準兒將貨搶出來。”
十幾人開始忙碌起來。
一會兒,就傳來鉦聲,江老爺子不得不遺憾地說道:“放工了。”
………
大宴結束了。李威拖着疲憊的身體返回了寢宮。
劉羣閃了進來,看了看四周,李威揮了揮手,將太監宮女退下。
她才說道:“太子,那名胡商奴婢找到了。是託那個李記酒肆的掌櫃找到的,還打聽了他一些情況。”
“說來聽聽。”
“這個胡商名字叫胡應,是昭武九姓的人。”
“昭武九姓,好象姓康、安、石、曹、何、米、羅、賀、史,怎麼有姓胡的?”
“殿下,大多數昭武九姓人都姓這個九個姓氏,不過有的胡人仰慕中原文化,改了姓氏。另外還夾雜着一些小的部族,所以也有其他一些姓氏。”
這不能怪李威,他纔來唐朝二十天略略出頭,能報出昭武九姓九個姓氏就算不錯了。劉羣繼續說道:“胡應的姓氏在昭武九姓中很少,但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最遠的親自帶貨到了波斯都督府(伊朗扎博勒附近)。”
這個情況李威都知道一點。
大食崛起的速度太快了,波斯等國請求內附,在十年前將波斯等十六國併爲波斯、寫鳳、月氏、修鮮、條支、昆墟州、康居、姑墨州八個都督府,劃分爲七十六個州,一百一十個縣,節隸於安西都護府管轄。這是唐朝疆域最遠的一次,西南快達到了波斯灣,西北將鹹海籠於境內。但這麼大的疆域對於帝國來說,是不現實的。就象糧草,又沒有水路,用馬車不要說運到波斯都督府,運到了天山,就有可能不夠押運人員以及牲畜消耗的。再加上帝國現在處於病痛期,面對大食緊逼,帝國只好一步步地將地盤放棄。
因爲胡人難以管理,特別是居無定所的遊牧生活方式,朝廷只好對他們採取羈糜態度,出國也方國,所以大量昭武九姓的胡人改牧爲商。但大食侵逼,又有許多波斯人涌入到唐朝,這些波斯人利用對兩地的熟悉,生意做得更大,卻有後者居上的趨勢。
總之,這是唐朝兩個能跨國經商最大的種族。
李威點了一下頭,又問道:“還有什麼具體的消息?”
“具體的消息奴婢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在長安懷貞坊有一個很豪華的府邸。數名妻妾,有胡人,有唐人,還有兩個波斯小妾,不但從陸地上經商,在南方還有兩艘海船,來往大食與廣州之間。”
“海船?”李威不由地迷茫了,不是到明朝鄭和下西洋時纔有大航海嗎?怎麼唐朝就有了海船?
碧兒接上來,說道:“殿下,你以前還與奴婢談過此事,也忘記了?”
什麼忘記了,我一概不知好不好?道:“嗯,碧兒,說來聽聽。”
“還是殿下告訴奴婢的。船舶當中,大食的船最好,然後是師子國,到南海諸國,唐朝也有船,私自出海,到新羅與日本。但海上風險很大,經常船翻人亡。殿下還痛斥過此事,說這些商人爲了錢財,不顧百姓生命安全,難怪朝廷將商人視作最末一等。”
說到這裡聲音越來越小,病後太子沒有這觀點了,在大殿上替那個商人擦眼淚,還託她家人辦了一個作坊。
但李威越聽越糊塗了,不但有航海,反而是唐朝的船居於最末一等。南海諸國也就是東南亞各國,現在居然不是土著人,還有航海技術?爲什麼歷史書上沒有記載?
是記載了,他沒有看到,比較冷門。
劉羣插言道:“殿下此言大仁。海上貿易豐厚,但風險確實很大,那名胡商原來就有一艘船翻沉了,還有一艘船消失不見了。此事不值得宏揚。”
錯!不但值得宏揚,還要鼓勵。不過與現在人們道德觀念不同,李威不敢說出口。
劉羣又說道:“然後奴婢經那名李掌櫃引見,見到胡應,他一聽太子有約,大喜過望,連口答應。但奴婢斗膽替太子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他是一名商人,又是胡商,太子將他約到東宮之中,奴婢認爲不好。因此替太子依然約在那個李記酒肆,於明天中午見面。”
“孤這是爲了國事。”
“殿下可記去年時,陛下曾命突厥酋長弟子於東宮事殿下,西臺徐舍人上疏,說皇太子當引文學端良人士於左右,豈可使戎狄醜類入侍軒闥。陛下允可。再說昔日承乾太子……”
李威悚然一驚,爲什麼徐齊聃上奏會立即被允可,與這個大伯不無關係。偷農民牛時,從馬上摔下來將腿摔斷了,不算荒唐的,主要就是與胡人裹在一起,習其音胡衣、椎髻辮髮、舞蹈,於東宮中鼓鞞聲通晝夜不絕。又造大爐,六熟鼎,將偷來的牛馬學着胡人的樣子煮食。又張氈舍,造五狼頭纛。
想想李威在東宮中做一個奶糖,還要將大門關上,不讓他人看到。李承乾這樣玩,李世民如何能受得了。
道:“多謝提醒,孤確實疏忽此事。”
“奴婢不敢當,只是太子高燒得了一些失魂症,遺忘了一些事情。以後漸漸會好起來的。並且明天作坊裡的奶糖就能出來了,殿下順便可以看一看。”
“哦,這麼快?”
“是很快,馬上寒食節就到了。文武百官皆放假三天,全國上下皆禁火三日,吃生冷食物。所以江司閨的父親想搶在寒食節到來之時,將它做出來。”
“好,你替孤謝過碧兒的父母兄長,還有你的兄長,”想了起來又說道:“不用了,孤明天就出宮與那個胡應一會吧,順便看一看他們。”
………
跑了一圈回來,又看到了李令月站在寢宮門口。
“小妹,你爲什麼又不上學了。”
“講。”
又要講故事?李威沒有辦法,雖說做好了跑路的準備,但總想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呆下去,雖然掣肘很多,總比尋常的百姓強吧。這個小妹不但與他有血緣關係,還是他緩和母親的良藥。
講了一個刺股懸梁的故事。誰知一開頭,李令月就說道:“這個故事宮裡的人早說過了,一點也不好聽。”
敢情她宮裡的人也在讓她逼,就不知道自己母親回來後,自己這個小妹敢不敢逼母親講故事,武則天講故事哎,很是期待。
只好講一個白雪公主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番國,番國裡皇后去世了,國王又娶了一個皇后回來……”
一路走路一路講,送到了弘文館。
看到館內那些少年們早就排隊相迎了,那麼受歡迎?李威掃了一眼李旭倫,老四小拎拎地跑過來,低聲打過小報告:“小妹將大哥的故事,又在弘文館講給其他人聽。”
原來如此,講就講吧。反正自己講故事時注意又注意,一些不好的內容,一些有越制度王化的內容,全部刪除了。撫摸了老四的頭,說道:“你是哥哥,妹妹進學了,你要多照應一下。”
“大哥,不用我照應,她不欺負別人就算好了,所有人都在讓她。”
李威摸了一下鼻子,難道是一個大姐大進了弘文館?
豈止是大姐大,一干大儒博士學士的啥,惟恐李令月出了半點差錯。偏偏性格又極其好動,苦不堪言,都上報了西臺侍郎李敬玄。雖然位列宰輔行列,可是掛着一個弘文館學士的名頭。
李敬玄想了半天,才說道:“等。”
等皇上與皇后回來再說吧,你們先受着。李敬玄都如此了,況且下邊這些人。
李威同樣也是搖頭無語,將李令月送到館內,他卻到了門下省。中午時約見了那名胡商,不能一點兒都不懂,到時候會出笑話的。翻看了一些史料與檔案。
可翻開後,讓他更驚奇。唐朝開放程度遠超過他想像,比如拂菻國,也就是東羅馬帝國,貞觀十七年,派使者帶着玻璃、石綠、金精到了唐朝。父親也突發奇想,於顯慶時,派左屯衛大將軍丘阿羅前往東羅馬帝國報聘,有可能路途遠,有可能丘阿羅敷衍了事,根本就沒有去,此事未果,前幾年,羅馬帝國再次派使者到達長安。並且文書中已經清楚地記載大德僧,也就是天主教神父擔任使節的。
不是元朝時馬可·波羅纔開始中歐交流的嗎?難怪那天那個羽大少要胡應弄幾個洋妞供他玩樂。
但這一來,讓他對這一次會面倒更加有期待了。洋妞太驚世駭俗,他享受不起,主要是洋人的科學,能將一些歐洲的科學引進到唐朝,開闊唐人的眼見。不過心中也好奇,洋人唐朝恐怕沒有一個人有他熟悉,碧眼紅膚是知道的。爲什麼說他們身上長滿了體毛,這與後世大片裡看到的不一樣啊。
要不要弄幾個洋人到唐朝來,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