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正在看書。
不是他勤奮,逼的。現在寫的奏摺,多用駢文,爲了押韻,喜歡引用一些華麗空洞的詞語與一些冷僻的典故,書讀得不多,有時候都看不懂。
鄭父到來,李威隨意地問道:“鄭翁,這麼晚有何事相詢?”
不是指教,自始至終,李威都是高姿態,我是皇帝,你們雖然是頂級世家名門,也是我的臣民,沒有必要過份謙虛,那不是謙虛,是自卑。鄭父問道:“陛下,我聽家中十九孫說陛下說大地是圓的?”
“我沒有說……”李威忽然頓往,想到了一件事,畢竟這時候百姓是相信鬼神的,恰好民間多有他的奇怪傳聞,於是改口說道:“爲什麼站得越高,看得越遠?”
隨手又畫了一張地圖,地面是圓的,才能解釋這個問題。
“那麼如陛下所說,大地在轉動,轉到下面時,爲什麼人不掉下去?”
這個老者好奇還是挺重的。
“你看看,爲什麼扔東西,總是掉在地面,不彈向空中?是因爲大地有引力。”李威又頓了頓說道:“是不是圓的,你們鄭家有船隊,可以證明,不過從南海到那個美洲大陸十分遙遠,過了那幾個大島後,島嶼漸少,即便有,面積也不大,缺少供給補充。而且大洋寬闊,風浪無情,依現在的技術,多半到達不了。
而且那兩個大洲是我們唐朝面積的好幾倍,物產豐富,土地肥沃,雖然有許多百姓皆象南海諸島一樣,文明落後很好佔領。但對我們唐朝來說太遠遙遠,相反,從法蘭克王國,到達這個大洲卻是很近的。因此,我一直沒有張揚此事,這是留給我們唐朝子孫的,到了人口急劇膨脹時,尋找的出路。若是現在張揚出去,歐洲諸國生起了貪戀,他們又有很好的海船技術到達這片陌生富饒的大陸就不是我們大唐百姓所有了。所以鄭翁,今天晚上我的談話,切勿張揚出去。“
這想法也是錯誤的,如今的美洲大陸上瑪雅人有高度的文明系統,而且人口也不少,與南海諸島文明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派了船隊,有本事到達,若是交流得不好,凶多吉少。
但李威不急,現在連南海上那麼多廣大的島域包括大洋洲在內,這些地圖自己一直開放出去,然而有沒有百姓肯去居住?眼睛前的若大的地域若是包括大洋州在內,面積有多大?百姓都不感興趣,況且遙遠的美洲。
再說,還有技術的侷限,南美洲上有的東西李威很感興趣的……些高產的雜糧,是李威最垂涎的農作物,有了它,就是唐朝的本土,都能養活三四億人。但能不能到達?
“陛下從何而知?”
李威正等着他這一句問話,沒有回答,指了指天上。
胡亂扯!
可是鄭父卻半信半疑。
李威又說道:“如果你不相信,還有一條道路,從這裡(拿着地圖,指着白令海峽的位置)冬天海峽必然結冰。鄭翁還記得麟德年太上皇封禪之舉,率領萬族酋長前往泰山。其中有一極北之部,名曰流鬼,其酋長稟報說離京城一萬五幹里路,黑水韓鞠少海之北,三面阻海,人依嶼而居,多沮澤,以漁業爲生。又說其北不知所窮。非也,你看,其北之地乃極地,終年缺少陽光照射,寒冷至極,人很難生存。但可以從夏天到流鬼部,準備好厚實的禦寒衣服,冬天藉助雪撬,前往這個海峽,越過海峽,便是美洲大陸。我還是警告一聲,到了冬天,這裡連陽光都看不到,一片昏蒙黑暗,而且極度的寒冷,呵氣成冰,若要成行,再行返回,即使準備再充分,能返回的十不足一。”
流鬼部就是生活在堪察加半島上的原住民,離北極與白令海峽已經不遠了。
雖然死亡的人數會很多,現在都是可行的,不象航海,李威一點把握都沒有。李威也一直沒有行動,南北美洲即便發現,對國家沒有多少貢獻。要麼就是雜糧,但這些雜糧是在南美洲,以現在的條伴,就是派出幾幹人,在沒有嚮導的情況,還有一些兇蠻的印第安人種,恐怕也不可能到達南美州。
說出來,只是增加自己說法的說服力,又道:“因此,今天之事,我什麼也沒有說。”
鄭父忽信忽疑地離開。
第二天,李威在滎陽到處轉了轉。
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池,有黃河之便,離洛陽又近,商業氣氛十分繁榮,李威順便還問了問。居然發現城中大半店鋪是鄭家開的。當然,恥於言利,經營之事,多是鄭家的外堂弟子,或者庶子。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鄭父又將李威請到了書房。
這一次李威反而不急了,看了看書架上的書說道:“鄭翁,你家的藏書十分豐富,有的藏書朝廷都沒有,能否借給朝廷抄閱下來,互補有無。”
前幾年書貴,一個家族藏書多少,也是財富。
大多數家族敝帚自珍,不肯將這些珍本與稀本書籍面世,這也是造成了戰火一起,以後許多書籍消失的原因。
但李威話意不在於此,能否讓出書籍,同樣是一種態度。
這種態度也註定了今天晚上談話是否愉快。
鄭父猶豫了一下,說道:“若是陛下有意,可以請人過來搬到東都,但抄完後,要歸還。”
“那是,是借抄,不會借而不還。此舉也有功於社稷,我不會白借,若是此事成,我會召你們鄭家十幾名弟子進入國子監就學。”
鄭家會不會看重無所謂,這又是一種態度,只要你們肯付出,我就會有回報。
由此開頭這纔開始重新會談,坐了下來鄭父說道:“對朝廷我們一直不惡。”
“鄭翁,此言錯矣,不是不惡,是沒有資格談不惡。你們幾大家族,門風嚴謹,學術氣氛濃厚,有許多飽學大儒,應當知道儒家的君臣、父子、夫妻的關係。國家是君,你們家族是臣,猶如父子。父也不惡子怎敢不孝。即便是父惡子又能不孝?“
鄭父再次語塞。
但李威主動緩和一下語氣,又道:“君若父,臣若子。我朝立國,地域廣大,人口衆多,等於家有幾十子,作父者,會有所偏愛,然而我不同,儘量給所有人一個平等的機會。還會有偏愛看其才能,看其孝心,看其品德。”
才能與品德五姓七家都有了,但這個“孝心”五姓七家卻是很成問題的。
爲什麼李世民胸襟也算寬大的,然而作爲臣子,五姓七家卻欲凌駕於正統的帝王之上,讓李世民如何舒服?
語氣緩了緩,還是軟中有硬,又道:“我知道,我家有胡人血統,但那又何妨,從太后起,我家一直以漢人爲皇后太后,一代代稀釋下去,試問最後有多少胡人的血液?再說,大禹定九州,九州之中有多少百姓是正繞的中原人,但到現在呢?難不成你們說江南僑族望姆他是夷人不成?你們幾姓沒有興威到巔峰之時,爲什麼嫁女與魏皇室?或者再問一聲,你們幾姓當中,從上古下來,真的沒有胡人血脈?”
平時這個話題不好辨的,也不好講出來的。可關起了書房門,就他與鄭父二人,能肆無忌憚地將這個問題說出來。
“或者說你們家風嚴謹,這是好事,也能可以反過來說,這叫保守,夜郎自大!我朝疆域遼闊,不僅有中原人,還有許多胡人,但自高祖起,重心卻偏向中原人,對胡人僅是羈糜,甚至某些手段十分暴虐。能不能明說出來,胡人非我族內的話?那麼國家如何統治?是不錯,我家有胡人血統,作風豪放,包括我在內,雖然自幼讀禮收,然而行事從不拘小節。這爲你們幾大家族所不恥,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種開放的作風,又如何進取與包容,又如何治理這個龐大的帝國?”
僅是辨一辨,下面纔是他要說的:“你們幾大家族自以爲高大尊貴,非要凌駕於普通百姓之上。
我十分憂慮,江南僑族已經是不旺。一旦你們吞併太多的資源,國家無稅可徵,百姓無地可耕,無糧可食,無衣可穿,那麼一旦有陳勝張角之徒,我家首當其衝,將會象劉曹司馬那樣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可你們幾大家族呢?會不會也成爲那些暴徒的重點對象。隋唐更替,一些名門已經消失或者勢弱,再有一場暴動,你們幾大家族還會剩下多少?別告訴你們滎陽一部分族人遷居江南各地,不是爲了躲避戰亂,是找樂子好先才遷移的。這同樣有一顆包容之心,不要對平民輕視之,平民纔不會對你們痛恨。不要對朝廷傲慢,朝廷纔會對你們包容。”
“陛下,你希望我們鄭家怎樣做?”鄭父爲李威所逼,略有些不舒服,聲音嘶啞地問道。
“明年國家科舉,數年沒有科舉,此次科舉,會錄取大量的進士我希望能看到幾十名你們家族的弟子進入考場……”這是條件,也是機遇,又道:“吞併的事不是你們幾大家族,全國各地的庶族地主、權貴與功勳子弟,各大門閥都在吞併。但你們五姓七家是爲翹楚,我希望你們停下來吞併與放高利貸錄削百姓的做法,換一種方式。”
“是何方式?”
“向海外,我說過,以後不再開放海商。不過爲了你們幾大家族,或者明年再開一次,但爲了你們一個家族,依不會放之,畢竟那樣會有許多大臣對我彈劾。因此,我希望你聯繫一些其他的望門,在典論上對我支特一下。明年破例再放一次,不但放一次,在武器與出海的百姓數量上,爭取更加給你們寬宏的措施。當然,爲了你們家族的名聲,你們家族不必出面,依然象以前那樣,不好的名聲,讓我來扛。”
鄭父老臉一紅。
“雖是要求,也是爲你們着想。全國最富饒的地區,無疑是關中與黃河下游、汴河大運河以及江南東南一帶,可這裡也是全國百姓最集中的地區。眼睛不要盯着這裡,我很反感。放在海外,有大量的耕地等待你們開墾,還有海運所帶來的鉅富。這是共贏之道。“
“此事重大,非我所能做主。”
“我不急,能慢慢等,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但必須給貧困姓一份生存的機會,否則發展下去,我心中十分憂慮。”
從昨天到今天的談話,李威態度很強硬的。然而要求並沒有多高,更沒有要求鄭家立即葡伏前往東都,向朝廷表示忠誠,那樣的話,這些大家族死要面子,也不會同意。
對面子,李威不是很在意,最在意的還是吞併。
吞併是唐朝最大的難題,導致了許多後果。比如朝廷無平民可以徵稅,導致稅務分攤不均,大量逃戶生產。無田可授,府兵制漸漸潰崩,戰鬥力下降。
國家越安定,面姓越多,這個現象會越重。
若是五姓七家會帶一個頭,能起來很好的表率作用。
要麼還有一條道路,象宋朝那樣放寬商業,可那樣做,爭議更大。其實已經在做,海市的出現,等於是在鼓勵商業發展,但不能明說。實際上所有大戶人家將眼光轉移到商業上,吞併反而不成爲重點。
這又要五姓七家帶一個頭。
至於前面派不派弟子進入京城科舉,李威倒不是很在意。
李威登基就說過此事,然而摸不清這些門閥的態度,牽動性很多,略略帶過後不提,當然,以這些門閥中智慧人士,也敏銳地察覺到新皇帝對吞併之風不滿意,所以鄭家才相邀李威前來。
不見面不大好說,一見面可以相互地作一個解釋,李威也欣然前往。爲了讓鄭家這個老祖宗答應,從昨天一直高調,然後才高拿輕放,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鄭父說完,長鬆了一口,要求不易,但也不是很難,仍然說道:“對於吞併,我也不是很贊成,無奈人口越來越多,沒有地沒有糧,家族中的人一直放心不下。“
“昨天我就說過,此行我就在找地,想方設法變出更多的耕地。不但在中原地區設法增加耕地,還增加產量,與農作物的種類,另外還有在邊疆拓地,鼓勵向海外擴張。而且你們子弟若是在朝廷立功,田地增加,以後必定有一些封田。“但鄭父不會所動,這時候因爲幾幹年的歷史侷限,上到高官權貴,下到普通百姓,對田地的渴望遠不是後人所能理解的。就如李威所說,那樣的話,家族中的人必然四分五裂,不抱成團,家族的影響必然會下降。因此李威又說道:“另外就是海市所帶來的財富,不僅是海船,還有海船帶出的各種商品,這些商品是來自國內的各大作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威站起來要離開。
鄭父一下子將他拽了下來,又道:“陛下,臣還有一言,幾天前次子攜女前往崔家歸來,那是臣的九孫女。”
戲肉來了。
“此女長相冠於鄭家之首,又沒有婚約,自幼飽讀詩書,又懂女紅,品德賢良溫恭,臣又悄悄找來陛下的八字與孫女合卜,乃是良配……“
不低頭罷,一低頭,以後的種種合作,這門親事對鄭家很重要的。
“君無戲言,我最反對的聯姻。不過若是你們鄭家對海上有更大的興趣,我倒是想攝合一樁良媒。”
“是誰?“
“此人你見過,他跟我一道前來,就是那個天下聞名的良商樑金柱,他有一幼子,品德很好,自幼就讀了許多書籍,又有學問……”
“陛下,不可啊你是亂點鴛鴦譜……”鄭父立即急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