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也‘摸’不準父親是真不知道她們來歷,還是假不知道。
這個回答很關健的,答得不好,從此以後,二‘女’休想進東宮半步。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父皇,她們是狄仁傑的義‘女’。雖然是義‘女’,她們對狄仁傑很是孝順。並且她們品德、才學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這個我都聽說過,論舉止,你所認識的幾個小娘子當中,唯有她們舉止最好。我只問你,她們是何來歷?”
說她們舉止好,那就好辦。李威繼續說道:“她們就是當初爲了逃避賀蘭敏之陷害,躲入宮中的香雪與畫柳,後來李善上書,父皇責怪,兒臣不敢將她們留在東宮。可隨便放出去,那時賀蘭敏之已經瘋狂了,必然對她們下手,終是不忍。於是託狄仁傑悄悄將她們帶到幷州,贖了隸籍,收作了義‘女’。”
“僅是如此?”
李威嘆了一口氣,沒輒了,也不用隱瞞了,聽父親的語氣,多半已經知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又說道:“不僅僅如此。這兩個少‘女’十分聰慧,雖處在寒境,可奮發勤學,倒也有一些才學。且品‘性’端良,狄仁傑動了愛惜的念頭,誤認爲兒臣將她們放入東宮,是有其他的心思。兒臣解釋,也沒有解釋清楚,狄仁傑反而說,兒臣多些妻妾爲好,多子多福,雖子‘女’多了將來會煩心,但比先主只有一個劉禪,倒是好些。”
“這個狄仁傑,多不守法度,此個進諫卻是良諫。”
當然了,就象你一樣,幹掉了李忠,還有我,說不定那天干掉了我,還有老二老三老四。這個誹謗多半過份了些,李治不會幹掉他的,有時會掣肘一下,倒是他母親武則天處理不好,有可能手腕更“強硬”。
嘴上不敢說,繼續說道:“狄仁傑誤會後,帶回了幷州,才學她們不用質疑,品‘性’也勿用置疑。可是狄仁傑教導更嚴,兩‘女’‘性’格安靜,倒也沒有什麼怨言。後來父皇遷狄仁傑爲大理寺丞,畢竟兩‘女’歲數大了一些,長相也可,怕在太原會造成什麼誤會,於是寫信,讓她們來到京城。”
“還爲了你織了一件錦衣?”
“父皇,你是如何知道的?”故作驚訝地問了一句,不過心中再次誹謗,難道唐朝現在也有了錦衣衛?又說道:“她們那都沒有非份之想,錦袍共有兩件,一件是織給她們義父,一件是給了兒臣,多半是感恩。”
“這倒是兩個好‘女’子。”
“應當還不錯。”
“皇后,”李治沒有睬他,對武則天說道:“京城之中,可有什麼良家子,能匹配的?”
李威一聽,暈了,立即說道:“父皇,萬萬不可。”
“爲何不可,難道以她們身份,找一個良家子下嫁,還不滿意?”
“不是,因爲狄仁傑誤會,她們也認爲兒臣看上她們,起了誓死相隨之心。‘性’子又‘激’烈,如得知父皇將她們許配給別人,有可能以死銘志。”是壯着膽子說的,畢竟母親在聽着,說出來,有可能給母親造成一種印象,兩個粉頭都能貞潔,可她卻辦不到。
果然武則天一聽就惱了,說道:“本宮都不相信了,兩個妓子,居然敢想攀龍附鳳居然攀到天家來了”
“母后,請息怒,且聽兒臣說來。我家血脈如何?祖先出自顓頊,”這多半不可考證,什麼老子也是李家祖先更不可信,因此略過不說:“自太祖景皇帝(李虎)起,各個祖皇,以及先後,皆出自於名‘門’,可是世家‘門’閥如何對我家?”
武則天冷哼一聲。
李家血統還能拿出一些,她家的血統幾乎拿不出來。
“各大世家‘門’閥自視其高,藐視朝廷。父皇爲此下旨,不準五姓七家通婚,可依然‘私’下婚嫁,外人婚之,無論嫁或娶,必索之重金,有時高達數百萬錢計。再說,這些‘門’閥把持良田、產業、莊園,藉着太平盛世,如同雪球般地滾大,然而人口增衍,田地越是困窘。可朝廷呢,羣臣雖然嘴上不說,卻皆以迎娶五姓七家爲美。父皇雖下旨,恐怕心中也以其‘門’閥而自慚。父皇,當真如此”
“爲何不是如此?說說看,”李治沒有生氣。確實,有時候看到五姓七家的做派,心中很不滿的。
“‘門’閥起於東漢,雖多出英傑,家教也好。可這些英傑的背後,卻是無數人力物力堆砌的。拋去這些風流人物外,兒臣遍看史書,看到的只是各個‘門’閥不顧朝廷存亡,豐收時避稅躲糧,災害時賤價糴田,於是天下百姓流離失所,國家無稅可徵,張角賊子,揭竿而起,漢朝立即崩解。然而自三國、兩晉、南北朝,一直到隋朝,越演越烈。隋唐大替更,一些‘門’閥也沒有躲過,滅亡或者漸漸沒落,但大多數‘門’閥依然存在,東漢時的景象又在開始。兒臣在關中時,就看到許多大戶在囤積居奇,或不顧朝廷再三的旨意,購買永業田。當然,不全是‘門’閥,也有庶族地主在做。不過兒臣卻在想,藐視朝廷,是不是謂不忠?重金婚嫁是不是不義?囤積居奇,賤價購地,是不是不仁?不顧國家興亡,可當真國家滅亡,對他們是好事?是不是不智?自標爲天下名望所在,卻改頭換面,做下許多藏污納垢之事,是不是不信?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智不信之輩,有何仰慕?”
這個攻擊有些火了,‘門’閥存在,是一個不好的腫瘤,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門’閥的禮教,或者出的人才,這些人才對唐朝的貢獻……但爲了說服,只好將他們往泥裡踩了,並且父母對這些‘門’閥印象不是很好。
“說得好,”李治很欣慰,但對旁邊的太監說道:“太子此番言論,切不可傳揚出去。”
這隻能‘私’下里說說,解解悶氣,畢竟五姓七家,是天下仰望所在,傳出去,會掀起軒然大‘波’。其實不但這時候很無奈,後世亦是很無奈,一些國家依然存在着類似的‘門’閥,那些民主的百姓知道對社會不公,可投票,偏偏喜歡將票投給他們,讓他們勝出,加劇這個不公的現象……
李威又說道:“再說,昔日劉邦乃是一個無賴小吏,可英雄不問出處,試問能以‘門’閥論漢高祖?楚王好細腰,天下多餓‘女’,‘門’閥輕賤下來,於國於民皆是利事,想要輕賤下來,利用武力,必然天下喧譁,只有一條,從皇室自己做起。皇室見到他們都自感污穢,試問天下百姓誰人敢不敬重。比如二‘女’,出身不好,但僅是出身父皇,你可查查,就是在那個地方,二‘女’可做出什麼不好的事。這纔是真正的兩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即使是‘門’閥‘女’子,又有幾個人能比之。不相信,將她們放在哪地方,試問有幾人不墜落的?再說,墜入那地步,何曾是她們所願?”
“弘兒,你說的不無道理,終是不大好,其實你父皇與本宮,對‘門’閥未必看得很重,東宮那個江碧兒,與那個上官婉兒,你父皇與本宮,都十分喜歡。可畢竟是隸籍,還是最不好的隸籍。若是普通臣子倒也罷了,可你是太子,未來的人君。”
“母后教訓得對,”連母親都這樣說了,讓他很是擔憂,可卻聽出另外的話音,現在大半母親還沒有做皇帝的想法。雖然不滿,也沒有真正動廢立自己的想法。不過兩個‘女’子……於是又說道:“她們並沒有什麼非份之想,只想進入東宮,服‘侍’兒臣,那怕是一個婢‘女’,心願也了。以前她們名聲不惡,不作妃嬪,倒也不傷大雅。”
“怎會不傷大雅,”李治說了一句,但沒有慍怒。既然聽說了,肯定也打聽過,不管怎麼說,二‘女’的德‘操’,還是讓他敬重的。因此,與兒子‘交’談時第一句話就是唯有她們舉止最好。話音一轉,說道:“這個暫時不提,隨我出去看看雨。”
“是。”
其實雨有什麼好看的,可這個雨下得讓人欣慰,所以身體不大好,還是讓太監打着黃羅傘,走了出來。跨過幾座亭榭,來到一個小亭子邊,亭前一個荷‘花’池,裡面有一些荷‘花’正妖嬈地開放着。就着涼亭的石凳,李治坐了下來,聽着雨打着荷‘花’的聲音,轉過頭對武則天說道:“如果這場雨,提前三個月下多好?”
武則天替他披上一件披肩,身體骨不大好,秋雨下着,怕丈夫凍着了。看到這個舉動,李威漸漸明白過來,爲什麼父親會放權,至少在對父親,母親用了心。又說道:“陛下,不要懊惱了,有的下比沒有的下好,各地奏摺已經傳來,從關中到河南河東,多數地區開始降雨,這是幸事。”
“是啊,”李治嘆息一聲,轉過頭來,對李威說道:“弘兒,你的詩作得尚可,就着這雨,這蓮‘花’作一首詩吧。”
這樣的詩好作,可是李威突然靈機一動,說道:“詩兒臣不作了,不過兒臣想到了一篇賦,念給父皇聽聽。”
“好啊,念來。”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魏隋來,世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這是什麼賦,不駢不韻。”
“是,兒臣作得不好,”李威心中甚是無語,這篇鼎鼎大名的《愛蓮說》居然被父親攻擊爲不駢不韻李治又說道:“既然你知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爲什麼還要召入東宮?”
“……”
“你還沒有及冠,已經重‘色’了,不是我只讓你娶無鹽與宿瘤,但你留意的‘女’子卻只是貌美。又是如此之多,以後會有多少?”
這回都能回答了,拱手道:“啓稟父皇,如果兒臣遇到無鹽與宿瘤,自當會納爲妃嬪。既然說起,兒臣都要說一件事,貌醜者未必美德,貌美者未必失德。母皇貌‘豔’天人,就是兒臣所遇幾位小娘子,卻是無一人能及的,可曾失過德?”
李治沒有吭聲,這個妻子很合自己口味,也幫自己做了許多事情,但說到失德嘛,自己與妻子皆失了德。
李威繼續說道:“狄仁傑兩位義‘女’,出身低賤,但也是一位無鹽與宿瘤。只是一個長相醜,一個是出身低。可品德一般。再說兒臣招惹的小娘子也不多,只有六七個。”
“可這六七個,有那幾個是我與你母后作主的?當年我做太子時,可曾有你的膽大?”
你膽子比我大,爺爺的人你照樣敢收,至少你後宮那些妃嬪,我一個可不敢碰,但不敢說出來,笑嘻嘻地說:“父皇,剛纔你怦擊徐舍人管教不嚴,所以徐家小娘子才膽大妄爲。正是父皇的寬宏,兒臣膽子才大些。不過父皇你想一想,這纔是人間一份難得的親情,如父子相仇,夫妻對殺,這樣的家庭,即使是皇家,是不是很可怕?”
“你少來這一套,這一次因爲你,讓我頭痛了。”
“是,兒臣以後一定要注意了。”李威恭聲答道。不過自從進入洛陽後,也只有這一次與父母談話最爲隨和。大約是因爲自己替他們做了替罪羊的緣故。
慢慢地都知道,賜商人官爵,刺‘激’他們運糧到關中主意是自己出的,商人對自己印象是不惡了,可是民間議論紛紛。連呆在長安崇文館,那些原來教自己經義的大儒先生們,都一個個寫來邸報,勸自己“回頭是岸”。別人無所謂,可這些博士學士們,等於是自己的老師,解釋不會起作用,只好寫認錯信回去,以後自己一定會改,怎麼辦呢,搪塞一下。
不過這平和的時光會延續多久?許敬宗事情一發作,不知父母又如何看待自己。
想到這裡,他看着西邊的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