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動,沒有人想起來的。
朝中有了變動,也是沒有人想起來的,倒是李威注意了一下。本來只是一件小事,只有一個人參與了,王福畤。王福畤也是一個小人物,小小的太常博士。但王福畤有三個兒子,很了不起,王勔、王勮、王勃。
了不起到了什麼地步,王福畤本身出於太原王家,又是一個大儒,德才兼備,但因爲三個兒子十分出衆,於是自戀,向別人不時誇獎。重臣韓琬的父親,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儒,與王福畤‘交’好,有一次,王福畤自戀地寫信給他,我有三個兒子,文章寫得好,特別是小兒子。夸人可以的,可別誇自家的兒子,這與中國人一慣內斂的傳統不符合。韓父回信給他,說,晉代王武子有愛刀的癖好,你有誇獎兒子的愛好,你們王家的癖好未免太多了。是不是很好,將他們文章拿給我看。
當然,太原王家嘛,說話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王福畤就將三個兒子的文章拿給他看,看完了,韓父不得不承認道,生三個兒子都要象這樣的,確實有了自誇的本錢。
有人因爲其事,便誇曰,王家三珠。
不過文章是一回事,仕途是另外一回事,王揚盧駱,初唐四傑,並沒有一個人名列高位。
李威喜歡詩詞,才重視的,當然,沒有遇到李白,否則會迎出東宮‘門’外。只是他現在的尷尬的地位,讓他不敢發言。經歷久了,也知道詩詞與治國是兩回事,就是李白在世,他做了皇帝,也未必真的如李白詩中所寫,給他謝安的官職。
本來也沒有事,可因爲將許敬宗的重孫子召回來了,也不是王福畤不能容人,看到了此事,上書了,說了,既然許敬宗犯下如此不道大罪,兩位聖上允許他們後人從嶺南迴歸,那麼長孫家的後人呢?或者褚遂良家的後人呢?
這個炮口多半對準了李威的母親武則天,這些大臣有的,比如長孫無忌因爲位高權重,不知收斂造成的,有的卻因爲反對武則天,支持王皇后造成的。不過就事論事,他們這些人犯的罪行不明顯,至少沒有許敬宗嚴重。既然朝廷能寬恕,爲什麼不能寬恕這些大臣的後人?
書上不報,可沒有幾天後,將王福畤貶到了‘交’趾一個縣做了縣令。貶到了嶺南,都已經算是嚴重了,況且‘交’趾。
李威只是感慨一句,儘管他這個小翅膀扇了一下,可沒有扇動大局。幾年後,王勃想起父親,多半還會到嶺南,然後有《騰王閣序》,然後有溺水而死。
當然,不敢說。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當年長孫無忌寧可冤殺李恪,也沒有立武則天,王家還是很感謝的,那一次事件中,反對立武則天的,幾乎只有裴行儉逃了過去,其他人全部被斬殺。而且在廢立皇后的事上,許敬宗是出了大力的,因此對許家不是很滿,更看不得許家的人犯下如此大錯,居然能回到京城。不僅僅是上書,也想翻一翻當年的公案。
現在難得一個機會……
然而只是上了一封奏摺,後果如此。
所以對母親,依然很忌憚。
………
王福畤一個人的貶放對太原王家來說,無足輕重。再說世家子弟,並不是所有人都反對武則天的。有的人這樣的想法,有的人那樣的想法。子弟做官歸做官,家族中的長老是支持的,可不會愚蠢地干涉,家族屹立不倒,是因爲家族傲然物外,更不會主動用整個家族支持那一個人或者那一方勢力爭奪帝位。包括李威也有李威的想法,曬鹽一旦開始,不僅是錢,到時候從東海到江南、嶺南,都會僱傭大量的工人,這也是力量,可以自保,可以逃路。
有了後路,纔有底氣。
帶着楊敏來到渭水邊看龍舟,民間自發的比賽。五月端午進行,雖然未到,可提前有人在渭水上‘操’練。
來到河邊,彈了彈青石條上的灰塵,說道:“坐。”
“嗯。”楊敏坐了下來。
兩人沒有多說話,只是看着河中。雖說渭濁汾清,現在的渭水只是略略有些魂濁,並不嚴重,不象後世,去了一趟長安,看渭水,已經似是一條污水溝。河面上除往來的船隻外,還有一些龍舟,狹長形,坐着幾十個大漢在‘操’舟,中間有一大漢擂着鼓,很有些氣勢。
其實是豐收,夏收總算正常了,不但豐收,糧價掉得很厲害,每鬥粟米掉到了八文錢,小麥也不過十文多些。於是老百姓有了喜‘色’,今年端午節組織龍舟的百姓便多。
兩人坐在同一青條石上,中間還隔着一截距離,不得不隔,李威便裝出來的,依然帶着二十多名‘侍’衛,左右保護着。
但與太子畢竟坐在一起了,微風吹來,掀動着楊敏的裙袂,也略略掀開了羅簾,李威看到她的臉上微微地泛着紅意。
“大河上有沒有人賽過龍舟?”感到太子在注視,楊敏有些侷促,打破沉寂,忽然問道。
“孤也不知,”去年這個時候,他不在洛陽,已經去了少林寺,四周是山,只是發生了一件事,許彥伯偷嘴,被‘侍’衛抓住了。當時引以爲樂,卻沒有想到一年後,居然客死嶺南。對許彥伯的死,李威也是很懷疑的,大約同樣是母親羞惱了,下的手,與賀蘭敏之是一理。倒是父親心軟些,看到許彥伯死得莫明其妙,正好其亡妻上書,於是召回母子。
當然,這是猜測,不象賀蘭敏之,母親做了暗示。
不過黃河水流湍急,又過於寬廣,估計賽龍舟的人不會將地點放在黃河,卻是洛水更適合一些。
忽然鼓聲急了起來,兩人舉目看去,雖是在‘操’練,有兩條龍舟上的人大約是鬥起了嘴,沒有舉櫓槳鬥毆,卻開始提前比賽輸贏。幾十個櫓槳‘插’到水中,龍舟迅速地向前奔馳,因爲馳得快,龍舟的造型又狹長矮小,隱隱似乎要沒入水中,舟的後面也拖起了長長的‘波’‘浪’。
岸上還有一些觀看的百姓的,傳出潑天般的喝彩聲助威聲,龍舟越來越快,越行越遠,只一會兒,沒入天際的盡頭,成了兩個黑點,居然看不到那一隻龍舟上前,那一隻龍舟落後。
這纔是兩條龍舟比賽,可以想像五月端午到來,渭水上有可能幾十條,或者上百條龍舟競賽,是什麼樣壯觀的場面。
楊敏這才問道:“不知道陛下與皇后什麼時候回到西京?”
現在的生活很安靜,她已經滿足了。但李治夫‘婦’回來,會不會同意太子時不時與她見面,卻是不好說。其實心中也怨恨的,就是自己犯了錯誤,太子妃都不想了,爲什麼不讓自己進入東宮?
楊敏的小心思,李威多少明白一些的,說道:“今年會回來的……也要回來,想如何,必須等到父皇母后,回來才能決定。”
大豐收了,雖說自父親病重後,呆在洛陽時間比呆在長安時間長,可長安纔是真正的國都,洛陽只是一個陪都,不回來是不可能的。而且今年大豐收了,不需要再在洛陽“就食”。
但就是回來了,也未必能決定下來。自己的父親,也不知是因爲什麼,對自己似乎不滿,於是就會有變數。頓了頓又說道:“不急,不但你,還有狄仁傑的義‘女’,她們連半絲的名份都沒有……”
“嗯,”楊敏應了一聲,忽然奇怪地問道:“爲什麼她們到現在沒有成親?”
“她們的身世,很是悽慘……”李威只說了這幾個字,沒有再往下說。楊敏也知趣地沒有再問。看了一會兒龍舟,終於有百姓注意到了他們,忽然有人大聲問道:“可是太子殿下。”
“正是孤。”
於是百姓一起將視線轉移過來,李威卻反感自己也成了“風景”,站了起來,衝四周微笑示意,然後說道:“楊敏,回吧。”
“嗯。”
李威上了馬,楊敏上了車,向城中返回。
還沒有入城,忽然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竄了出來,攔住了隊伍。
少年歲數不大,十二三歲樣子,還是一個小孩子,可‘侍’衛不敢大意的,立即勒住了馬,‘抽’出橫刀,將他隔了起來。
這是李威脾氣好,不喜歡‘侍’衛作威作福,不然早就將他架了起來。
小孩子不服氣地大聲說道:“殿下,我要見你,有一事要問你是何意”
“大膽”‘侍’衛喝了一聲。普通百姓不是不能見聖,見太子,而且現在禮數不是很嚴密,甚至有時候皇帝與老農平起平坐于田壟之上,侃侃而談。可基本的禮數還需要有的,最少一個稱呼,臣不可缺的。
“不要嚇着他了,”李威騎馬走了出來,然後溫言問道:“你是何人家的孩子?又有什麼事,要對孤說?”
“我是徐舍人的兒子”
聽聞了一些,徐齊聃的小兒子,讀書十分聰明,也是徐齊聃的驕傲,這一點頗象王福畤。不過很有意思,第一次與徐儷見面時,徐儷也驕傲地說過,我是徐舍人的‘女’兒。
“原來是徐二郎君,不知見孤有何事?”
“你是太子,是不是就能戲‘弄’良家的‘女’子?”
“何來此言?”
“那爲什麼如此對我姐姐?”
“孤如何對你姐姐了?”
徐堅啞然,是自己姐姐倒追,之所以前來,是聽到太子對楊家的小娘子好,但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姐姐,心中不平,於是攔住了隊伍責問。可終說不出口。
李威卻跳下了馬,一把將他的小耳朵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