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到城門口,就看到一大羣人迎出城門。
這一次會面,十分低調,但代表的意義非同小可,是皇帝與山東頂級門閥的第一次面對面的會談。
一個老者站在最前面,雖然高傲,分寸要拿捏準確的,這個皇帝說講道理,比較講道理,說不講道理,翻臉起來也快。最少從聲勢上要造成是迎接皇帝,而不能讓百姓形成皇帝前來拜見的印象。[
理智的做法,一個個呆在家中不動,等着李威拜見,很有可能李威在蒙陽看一看,鄭家大門都不會邁進一步,然後離開蒙陽。
鄭連叔介紹道:“這是家父。”
“參見陛下。”
“鄭翁請起”,李威將他扶起來。然後看了一看,長相清瘦,但精神癯爍,穿着一身長袍,上面寬大,下面也十分寬大,有別於現在的唐裝,與魏晉時衣冠十分相似。
正統嘛,不奇怪。
又看了看一干人等,有鄭家的子弟,還有蒙陽的官員。
直接將李威迎到鄭府。
一個很寬大的府邸,沒有皇宮那些魏峨高大的建築物,但是庭院深深,許多牆壁上長滿了青苔,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能找到厚重的歷史。這也是底蘊。但李威知道,滎陽鄭家不僅是這一處府邸,嚴格來說,滎陽城三分之一的民居,都是鄭家的產業。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鄭家大廳裡早擺好了一張張桌子,酒菜象流水一樣端了上來。頂級家族,吃飯也講究禮儀的,絕對的食不語。吃過了飯,又端上來茶水,但這個茶水不是用來喝的,是用來測嘴的。一遍濃香的涮嘴茶上來後,衆人漱口完畢,再上糖爆板粟香嘴(古代人沒有牙刷牙膏,有時候火氣大時嘴很臭,於是用糖炒粟子咀嚼,去除一些嘴中的臭氣)。這才端上來飯後茶。
碧兒說道:“好排場。”
李威同樣低聲說道:“不是,鄭家雖大,養活的人卻多,論生活水平,未必及一些富商。這是爲了款待我……才這樣做的。”
隨意聊了一聊,蒙陽官員知趣,一個個起身告辭。
鄭連叔的父親站了起來,來到李威面前說道:“臣聞聽陛下自幼喜歡書籍,我們鄭家僥倖歷經數代替更,還保存一些書籍,臣想請陛下賞臉一觀,可願意否?”
“有勞鄭翁。”
兩人起身站了起來。
請李威到書房觀書是假的,去密談纔是真的。
來到書房,李威看了看,果然有很多書……有的書籍因爲保存的歷史時間長,居然連竹簡都發出枯黃色。李威略略倒覽了一下,在鄭家這個老者的牽引下……來到書桌前坐下。
僕役端上來茶,立即退下。
鄭父說道:“臣在蒙陽很早就聽說過陛下的許多事,仰慕已久。”
這是營養不良的客套話,別當真,鄭家遷往蒙陽過去了幾百年,經歷了好幾個朝代的遞更,其中有一些皇帝還是很有作爲的,也沒有見過他們放下多少身架。
“不敢當,我只是謹記祖皇一句話,君是舟,民是水,亦能載舟,亦能覆舟。只是想唐朝立得更長遠一點,讓百姓能多平安一段時光。”
如何能長遠一點,這些世家自認爲朝代能滅,家族不能亡,但一個朝代是否長遠,牽涉的東西會有很多,李威不想耽擱,隱隱地將話直接帶到主題。
“陛下一定能做到的,臣聽聞了懷州一案。”
“嗯。”
“臣有一議想說。”
“但說無妨。”
“關於吞併,有的是爲利而行,有的是迫不得己。比如有的庶族地主,家財萬貫,有無數的莊園,然而需要供養有親人也不過幾十人而己。但有的家族龐大,多達數萬人。
朝廷和平發展,百姓之福。可人口繁衍越多,不想,也不得不爲。”
“鄭翁,恕我直言。你所言十分荒謬,我很早之前,在做太子時就想過你們鄭家這些門閥的處境。若不是讓你們吞併,是有可能發生你所說的情況。因此,苦思良策,於是有了航海的事。無他,共贏耳。若恥於言商,海外皆是無主之地,即便有一些土著人,他們文明落後,武器落後,遠非中原百姓所敵。相反,這些土著人可以作爲部曲豢養,協助我們開耕這些新地域。這樣,既然解決人口增加所帶來的弊端,又能爲朝廷開疆拓土。若是留戀鄉土,普通的百姓,如何敵得過你們這樣名門望族。即使我朝歷代皇帝賢明,不能日後河南河北關中這數道各州縣,只剩下你們這些頂級門閥吧?世家有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於其留待後世子孫解決,不如短痛。”
因爲有海外,所以李威說得理直氣壯。
但這句話說得極重,鄭父臉色有些難看。
李威就當沒有看到,又說道:“鄭翁,在路上我與劉仁軌相公就討論過,我曾說過一句話,在國是國,在家是家,在族是族,作爲家主,總要想使家人與族人生活過得更好。”
“是。”
“但我是大唐的皇帝,卻不能想着如何使幾十個家族如何的強大,如何的富有,我要想的是如何使整個國家變得更強大,百姓變得更富裕。這個百姓不是頂尖門閥那幾十萬臣民,而是整個唐朝幾千萬百姓。唐朝的建立,雖然你們世家也有功勞,“這是壓過後又棒擡的一句話,唐代隋,鄭家有幾個弟子曾經出過力,但整個鄭家繼續旁觀,不但是鄭家,除了裴家外,山東頂尖門閥,包括五姓七家在內,出的力並不多。繼續道:“我考慮的只能是大局。可是你們幾大家族歷史悠久,門風嚴謹,有許多人才。”
將人才咬得極重,初唐時五姓七家,還在袖手旁觀並沒有全心全意投入朝廷懷抱。
人才也許不少可爲朝廷效力的人才卻不多。
“紅花還想綠葉配。因此,對你們幾大家族我並不惡,即使現在,想的事也不是如何阻止吞併,只要做得不**人怨,對此我的態度只是眼一隻眼閉一隻眼。此行,只是看一看民生,還有就是水利,看如何拓出更多的耕地,安頓無地或者少地的百姓。即便會有一些封田也是按功請賞不會使富者蠱富,貧者益貧,自毀國家的長城。”
這是放出的信號。
你們幾大家族主動投奔朝廷,問題也不大緊,我不動你,可會用其他的種種手段,拉攏平民或者庶族,或者功勳子弟上臺,此消彼漲之下,你們幾大家族勢力會越來越弱小。
態度依然很強硬。
鄭父捧着茶杯失了好一會兒神最後問道:“請問陛下,對我們幾大家族如何看待?”
“鄭翁看這盆盆景……”李威指着桌子上一盆五老鬆盆景說道。盆景很精緻,枝幹粗大蒼勁,幾個岔枝彎彎虯虯,很得南方盆景的疏漏之道。
“陛下是……”
“美則美矣,然而此鬆永遠長不高長不大。國家亦是大樹,有根有幹有枝有葉,我說過紅花還需綠葉犯,樹亦如此。枝不繁,葉如何茂盛?枝繁葉茂,樹才能長得更高更大。但有一個前提,各個樹枝粗細有度,若是枝粗於幹,還不是一根枝,是幾根幾十根枝節比主幹還要粗大,這顆樹會不會長成參天大樹?”
這是放出的第二信號,對你們幾大世家,我不排斥,但你們必須依附於朝廷管轄之內。
“陛下,幾個朝代,我們幾大家族亦是如此。”
“鄭翁,我也說過此事。自東漢出現門閥以來,有的門閥,比如你們滎陽鄭家,經過歷朝歷代的遞更,但是你們家族巍然屹立。北魏入主中原,爲了換取漢人的支持,更是將你們幾大家族捧擡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句話很有些譏諷的意味,爲什麼五姓七家存在,還是一個胡人政權捧擡起來的。鄭父臉色變得再度難看起來。李威繼續說道:“然而齊周時看到你們幾大家族尾大不掉,纔開始想起打壓,到了隋朝時,再次打壓,終就無功。”
不僅是齊周隋時,李世民與李治下話不得五姓七家不準聯親,又修《氏族志》,也是在打壓。但始終無功。後面的李威沒有說出來,繼續道:“然而花無百日紅,你們家風嚴謹,是倖存下來,但看一看東漢時的袁家,今在何處?東南僑族現在又是如何的景象?鄭翁,你能不能保證在朝廷極度不滿的情況下,你們這些家族依然每一代都能保持以前的榮光?記好了,這是大唐,歷經高祖太宗以及太上皇三代人心血的治理,已經有了幾百年基業的景象。而不是南北朝隋代那樣短祚的年代,有的是時間……”
“難道陛平也想打壓我們幾大家族?”
“是啊,我內心深處的確很想。能打壓你們幾大家族,有很多的好處,國內沒有尾大不掉的勢力,政令上下一通,便於治理。沒有了你們幾大家族的帶頭,就沒有更多的人佼仿你們吞併、慢怠朝廷、買賣婚姻。沒有你們幾大家族,就沒有更多的門第之見,貴賤之分,再精心治理,就能容易實現理論上的人人平等,人人平等,百姓就不會抱怨,國家就沒有張角陳勝之亂。”
鄭父嘿然冷笑,道:“陛下,有這種想法的不是你一個人,可有沒有帝王成功過?”
這是在書房之中,否則這兩人驚心動魄的談話,會使所有聽衆目瞪口呆。
“看起來是如鄭翁所說,然而苞丁是如何解牛的?不但是你們這些大家族,吐蕃的力量更強大,以及高麗人。然而高麗這頭壯牛在我朝的數次解剖下轟然倒地,吐蕃不久矣。我不急,若是這頭牛很不聽話,不得不解,我必然解之,但會慢慢地解。不用等子孫,相信我這一生還有幾十年的光蔭好活,在我手中這頭牛必然解剖完成!”
“臣相信陛下有這能力,然而臣雖不管政治,也聽到許多。朝堂之上,陛下只有處理從政的權利,能掌控的朝臣不足一半鹿死誰手……”……未必可知,此時說這些話,依臣看,很不理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