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心悠看着他俯下身去,額頭緊緊挨着蘇敏的右手,磐石一樣的肩膀塌陷,無聲無息地抖動着。
這個從始至終都溫清的男人,在衆目睽睽之下,崩潰了。
溫心悠站起來,將被風吹到身後的那一頁紙拾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個男人面前,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你看一眼,看一眼!你看一眼,你看一眼,她就不會死了,她就不會想不開了!你爲什麼不肯看一眼!”
賀皓文被推偏到一邊,那頁紙被塞到他面前,溫心悠看着他的手顫抖着將那頁紙翻過來。她隔着眼眸中升騰的水汽,看到了鑑定結果。朦朧中有大滴大滴的淚落到了白紙黑字上面,漸漸地暈開了,一切都模糊起來。
賀皓文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哽咽,像是抽氣聲,那頁紙在他的手中一點點縮小,被揉成了一團紙,握在掌心之中。溫心悠移開了目光,心裡沒有一絲快意,落在蘇敏沉睡的臉上,她雙眼緊閉,是不是已經不想再看這個世界一眼。這樣的睡顏,就像是在那個山村裡面,她們兩人縮在補了補丁的舊紗帳裡面,沉靜地在雨聲中入眠。
蘇敏一睡不醒,留着她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艱難地熬着,清醒着。
醫護人員要將蘇敏擡上擔架,送去太平間。溫心悠在旁邊聽着已經恢復鎮定的賀皓文安排着蘇敏的葬禮事宜。
“送回雲南吧。”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溫心悠已經累極,本來有千萬句的嬉笑怒罵都說不出來了。蘇敏是少數民族,送回去土葬,落葉歸根,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在這一點上,她和賀皓文的意見一致。
因爲是夏天,遺體不能放久,其他人都覺得要把遺體完完整整地送回去,有些困難。賀皓文站立在蘇敏公寓的客廳裡,發了一通脾氣,“不想開了是不是?”
溫心悠正在蘇敏的臥室裡面給她收拾東西,她的筆記本電腦,收藏的漫畫,滿當當兩大箱子。還有一些小玩意,都還沒有收起來。她早上已經哭過一次,好不容易忍住了,看到那些充滿了回憶的小玩意,淚水啪嗒又滾出來,跪在牀邊上,哭起來。
“逝者已矣,節哀纔是。”
身邊有人輕聲安慰她。溫心悠沒有出聲,那人突然間發力,將她抱起來,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修斯可拿出了紙巾,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長嘆一口氣,“一雙眼睛都哭腫了。你朋友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難過。”
溫心悠溫笑一聲,“她會難過?她連自己都不愛惜,還會心疼我?”
修斯可沒有說話,沉默地又遞上一張紙,擦去她頰邊滾下來的淚。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靜坐了一會。溫心悠擦乾淚,又開始收拾東西。打了一通電話,搬家公司已經在門口了。
賀皓文十分不客氣地把那些人都拒之門外,眼刀子嗖嗖地往溫心悠臉上刮,“她的
東西,誰都別想帶走。”
“人都走了,留着東西又有什麼用?她如果死之前能說話,肯定說的是再也不想看見你。更何況,今年她就給我說過,如果她死了,讓我把她這些寶貝全部妥善收好。當時楚無忌也在場,他可以作證。”
溫心悠打定主意,把這些東西都帶走,其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她本來是想留着做念想,可是後來又覺得還是都把這些東西帶去雲南比較好,到時候一起下葬了,埋了。免得宅女蘇敏一個人在下面,寂寞無聊。
賀皓文忽然間暴怒,揚手就將手機砸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手機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濺起的碎渣朝着溫心悠飛過去,被修斯可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別提那個人!”
賀皓文眼睛充了血,恨恨地看着溫心悠。
溫心悠先是受驚,回過神來,怒氣更盛。這兩天,她一直都沒有和他多說話,可是不代表她不怨恨他。“喲,你還有脾氣啊?你有氣衝我撒個什麼勁啊。我告訴你,我一直都覺得蘇敏跟着楚無忌在一起比較好!我現在是回過神來了,蘇敏在死之前說看不起楚無忌的那番話,其實是爲着楚無忌好!她很清楚自己不要什麼,所以半點希望都不給!最讓人痛苦和絕望的,莫過於一星半點的希望,閃閃爍爍的光芒,其實都是虛妄。一握緊了掌心,就變成了黑暗。可是她卻當了真,催了她的命!”
賀皓文臉上灰白,眸光渙散,怒氣一寸寸地瓦解。
“我沒有告訴你一件事。”溫心悠的手緊緊握住,指甲掐進了肉裡,那點疼痛迫使她強撐着不奔潰。“蘇敏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沒有打掉。她進了手術室就後悔了。你看她明明捨不得這個孩子,最後關頭還是去死了。賀皓文,你不覺得你現在做這些樣子,很讓人噁心嗎?”
賀皓文背轉過身,顯然被溫心悠說得灰頭土臉。“楚無忌不是你和蘇敏想得那樣。”
半晌他忽然間開口說這麼一句。
溫心悠哼了一聲,重回房間裡面,修斯可跟着她進去。“我四哥他是有很多不得已。這件事裡面有很多蹊蹺。”
溫心悠這會正煩躁,聽到這話,以爲修斯可這是在給賀皓文開脫,忍不住擡眼瞪他,驚呼一聲,“你的臉。”
修斯可這次摸上自己的臉,嘶了一聲,“我說怎麼覺得有點疼。”估計是剛纔幫溫心悠擋那麼一下,傷到了臉上。
溫心悠翻出蘇敏的醫藥箱,給他上藥。修斯可看她神情鬆動,眼神軟化,這才輕輕開口,“楚無忌的公司先前資金週轉出了點問題,後來突然間平安度過。有人幫了他一把,給了一千萬。而那個匯款的人,就是我四嫂。”
溫心悠不解地看着修斯可。腦海裡浮現了在超市裡面跟修斯可一起的那個女人。
修斯可摸了摸鼻子,有些事情其實不好說,畢竟是四哥的家事,但是看溫心悠哭得滿是血絲的眼睛,
又加上一句,“楚無忌當初會和蘇敏發生關係,就是謀劃好的。”
草灰蛇線,伏延千里。溫心悠的腦中冒出這麼一句話。她沉思了良久,越想越覺得悲涼,背脊發溫。蘇敏的死,到底究竟該怪誰?歸根結底,溫心悠一直怨恨蘇敏,眼瞎愛錯了人,鑽了牛角尖。可是少女時期的夢想,單純的心思,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哪裡想過錯和對。她倒是知道懷了那個孩子就躲起來,偏偏自己卻要把她帶出來。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就應該讓她在那個小山村裡面呆着。”
溫心悠緊咬住下脣,全身都發抖。修斯可將她抱入懷裡,像是安慰一個小孩子一樣,輕撫着她的背。“怎麼能怪你。她已經是成年人了,所有的選擇都要承擔後果。你不要想太多了。”
墓地選在了蘇敏住過的那個小山村裡面。山清水秀,是長眠之地。葬禮那天,賀皓文親手挖出了坑,合着他的手下的兵一起把棺木葬下去。溫心悠將自己收拾出來的那幾箱子漫畫一起埋進去,看着一柸柸黃土將蘇敏的棺木淹沒。
她一個人在小山村裡面又住了兩天。走之前,她又到了蘇敏的墓前喝了一瓶酒,“你問過我,是不是愛厲惟奕。我回答不上來。現在我有了答案了。”
回答溫心悠的只有山野裡面吹過的狂風,吹動着樹叢間的茅草擺動。原來轉眼間就到了秋季。
初秋到了,距離着六個月的截止期限只剩下了一個多月。
剛走出機場的出口,溫心悠就看到了站在大廳中間立着的修斯可。他身姿修長,戴着一副墨鏡,不說話的樣子溫酷,讓來往的美女都忍不住看上兩眼。
溫心悠想到自己先前難受的時候,因爲修斯可跟賀皓文的關係,忍不住遷怒於他,對他出言嘲諷。可是他一直保持着紳士風度,在自己身邊陪着自己,溫心悠心有內疚,看到他的時候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修斯可看出她笑容下面的疲憊,攬住溫心悠的肩膀,不多話,扶着她往車上走。
車子開到一半,本來一直在副駕駛座上面閉目休憩的溫心悠忽然間出聲,“我要去市中心的公寓。”
修斯可看她一眼,“先一起去吃個飯吧。”
溫心悠搖頭,“不了。”
這幾天一直關機,處理着蘇敏的事情。自從和厲惟奕吵架之後,她就沒有再主動聯繫過他。這一會,想想有些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或許有些債,需要她花上一輩子去還。可她還是要那麼去做。她現在很累,已經應付不了誰了。
她開了手機,裡面意外地只有溫柏一人的信息。
“姐,爸要見你。”
“姐,爸讓你趕快去醫院見他!”
這樣的信息連着發了好幾條。溫心悠又央了修斯可改方向,往醫院裡面去。蘇敏的死,已經讓她的心裡蒙了陰影。如果溫正則再出什麼事情,溫心悠打了個顫,臉上就露出了焦急的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