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上半年,對於高寵來說,是記憶深刻艱苦卓絕的七個月。
對於剛剛從劉勳襲擾中恢復過來的豫章百姓來說,也是如此。
戰禍連綿。
生靈塗炭。
從年初的皖城大戰,到六、七月間孫策大軍的入侵,在這中間和平的日子只維持了二個來月,而在那些孫策大軍的經過的地方,曾經深挖淘空的河渠又再度的淤積,灌溉的生機無限的耕田也因爲百姓的逃離而長滿了蒿草,豫章的繁榮得益於和平安定的環境,一旦戰亂頻頻,曾經繁榮鼎碾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現在,戰事停歇,擺在高寵面前的,是儘快的組織百姓迴歸家園,復耕田地,恢復生產。沒有了仰以爲食的稻穀,那些收攏逃難來的百姓又會淪爲流民,軍隊的糧草補給也將出現困難。
農乃安定之根本也。
一縣如此,一郡如此,一國亦如此。
無農爲基而奢談經商、冶工、理想、開拓,實若浮沙建塔,未成已先塌。
對於這一點,經歷過少年時流離顛沛生活的高寵深有體會,所以,這三年來,他在治理豫章時化最大力氣做的一件事就是:開壑建渠,復墾荒地,移民屯田。
屯田舉措看似不起眼,卻最能讓百姓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相對於其它地方朝不保夕的動盪生活,高寵的豫章給予了最底層普通百姓一個活命的機會,對於這個機會,從兩淮豪強袁術和劉勳盤削下逃難來的民衆莫不感激泣憐。
這也就是豫章在經過幾次戰火肆虐後還能重新煥發生機的原因所在。
這一次,也是如此。
在顧雍、倉慈、劉基、杜襲等良吏不辭辛苦的奔走下,遭受到戰火的番陽等地慢慢的恢復了生產,逃離的百姓也紛紛迴歸家園,而在廬陵一帶,由於一直生活安定,少有動盪,大賢者管寧的私學辦得有聲有色,吸引了大批從中原慕名而來的士族子弟,其中更有象清河崔琰、沛國劉馥這般知名的人士。
在軍事上,七月的曲阿決戰之後,孫策退守吳郡、會稽兩郡,留在石印山的徐琨部在阻擊陸遜追兵一個月後,終因糧草告盡、孤軍無援而降。叛變的李術在得知孫策東返之後,試圖重回皖城老巢,結果在彭澤遭到徐盛的攻擊,一戰過後,李術兵敗被殺,餘部盡降。
廬陵方面,李通率軍從零陵東歸,乘着孫策兵敗的有利時機,大舉對依附孫策的諸個越族部落發動進攻,盤踞嶺南一帶的費棧餘黨在失去了孫策的軍事支持後,終被高寵殲滅,至八月中旬,除了在建安一帶有孫策的賀齊部尚在抵抗外,二年多來高寵、孫策在嶺南對峙的局面已不復存在。
至此,高寵在付出巨大代價後,佔據丹陽郡,將孫策勢力徹底封鎖在臨海的吳郡、會稽一帶,取得了戰略上的主動權。
與柳暗花明的高寵相反,等待着孫策的,則是窮途末路的窘境。
這是一向心高氣傲的孫策所不堪忍受的。
狼狽不堪敗回吳郡的孫策這一個多月來幾乎沒有下過病榻,多日的操勞加上兵敗的打擊,孫策終於病倒了,經醫師的診斷,乃是急火攻心之症,需耐心調養纔是。
“仲謀,我讓你叫的子布、子綱、公謹、君理、德謀、子烈衆人可來了?”孫策強睜開一對鷹目,疲憊的問道。
“伯符,外面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吧,還是安心養病要緊!”病榻前,吳老夫人一臉的愁容,望着出征時生龍活虎的兒子,回來後卻成了如此模樣,做母親的心中如何不痛。
孫策強顏一笑,安慰道:“母親放心,策兒不礙事的。”說罷,向一旁的孫權使了個眼色。
孫權會意,扶起吳老夫人道:“母親,適才尚香妹妹在院中舞劍時不慎傷了手臂,聽醫師說血流不止呢,也不知道嚴不嚴重!”
孫權說的尚香妹妹是吳老夫人妹妹家的小女,自小生得伶俐可愛,乖巧討人喜歡,吳老夫人屬下有四子無一女,大概是煩了男孩子的喧噪,始見得妹子家的女兒後,甚是疼愛,這孫尚香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陪着吳老夫人過的,平日裡,孫尚香若是哪裡跌倒或者弄痛了,吳老夫人都急得不知什麼似的。
這一回,孫權將這個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妹妹傷情誇大着說,吳老夫人關心心切,忙急衝衝的囑咐了孫策幾句,隨後同着侍女往後院去了。
孫策聽得母親腳步聲去遠了,遂披衣起牀,由孫權扶着,趕到前廳議事,那廂張昭、張紘、朱治、周瑜、程普、陳武等衆文武已等候多時了。
“吳侯,斥候昨日來報,困守在石印山的徐琨降敵了!”程普一臉的無奈道。徐琨這一支軍是孫策爲阻擋陸遜追兵而留下的,在孫策兵敗曲阿之後,徐琨孤軍被高寵、陸遜圍在石印山已有一個月之久,等待他的除了投降,只有戰死。
而徐琨顯然沒有周泰那般剛烈的節氣。
“媽的,懦夫一個!”陳武忍不住怒罵道。
程普平日與徐琨交好,聽見陳武辱罵,駁道:“徐琨孤軍苦守,歷時月餘,已屬不易,子烈之話,有失公允?”
孫策見程普、陳武兩將爭吵,臉色一沉,喝道:“你們兩個,都給我退下!”程普、陳武見孫策動怒,只得悻悻然互相瞪了一眼,退回到自已的位置。
孫權見衆人皆低首無語,說道:“大哥,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被高寵所滅,不如干脆拼一個魚死網破來得痛快!”孫權紫黑色的臉上有了一份堅毅和果敢,這是以前沒有過的,在經歷了數度殘酷的戰鬥後,年輕的孫權在漸漸成熟。
“不行——,現在還不是拼命的時候,以老臣看,高寵也並非強大到無懈可擊的地步,我們只要能聯合周圍其它的勢力,還有翻盤取勝的機會。”被孫策敬爲智囊的長史張昭此時說道。
孫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問道:“子布,不知誰可倚爲同盟?”
張昭略一沉吟,大聲說道:“高寵舉全師渡江南進,淮南空虛,而淮北之袁術、徐州之呂布皆坐擁精兵,虎視眈眈,有誘餌在側,豈不上前,主公何不各修書一封與袁公路、呂奉先,俱陳前情,援結爲盟,共抗高寵!”
聽到張昭此話,一直無語的周瑜出言駁道:“子布此言差矣。那袁術乃篡位無義之徒,早爲擁漢之士所棄,我等若是與之結援,豈不被世人認爲是同流合污。而那呂布素來狼子野心、性情反覆無常,與之相謀無異是與虎謀皮,不可取也。”
張昭見素來與自已意見不和的周瑜出來反駁,不由的譏道:“公謹既如此說,那定是有上佳之策了,何不說來聽聽,要是真是好計策,說不定還可以避免犯上繚失敗的錯誤呢?”
張昭爲人忠謇方直,與衆文武之間的聯繫也還算可以,但唯獨與周瑜不睦,兩人之間,數度政見不合,也不知明爭暗鬥了多少回,不過,象明天這般赤裸裸的譏諷的話,張昭還是頭一次說。
周瑜臉色一變,上繚,這兩個字是如此的觸動人心,自從曲阿潰敗與小喬失散後,周瑜多方打聽也未能打探到小喬的下落,在亂軍之中一個孤女子是沒有活下去的機會的。在上繚城外琴瑟相合,妾彈郎顧的溫柔濃情這些天來一直索繞在周瑜的心頭,面對可以已香消玉損的小喬,周瑜只感到有萬般的愧欠。
“袁術、呂布不可爲明援,並不表示再沒有其它可倚重的力量了,我想許昌的曹司空知道江東的戰局後,一定會有所行動的,畢竟高寵獨霸江東的局面曹操是不願見到的。”周瑜大聲說道。
與張昭關係不錯的正議校尉張紘點頭說道:“公謹所言甚是。紘願再往許昌一趟,遊說朝廷派使者調停江東戰事,只要能有一年左右的喘息時間,主公就可以利用吳郡、會稽兩郡的富庶東山再起。”
“太好了,那高寵雖佔了丹陽、豫章、廬陵等幾郡,但那些地方又怎比得上吳郡、會稽的富庶,只要假以時日,我軍必能重振旗鼓!”孫權大聲道。
見諸將個個精神振奮,孫策慘白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咬牙道:“公謹、子布、子綱之見甚合我意,往許昌去的話,陸路要過高寵、陳登的地盤,還是走海路來得方便,事不宜遲,明日子綱就出發吧。另外,袁術、呂布處仲謀你遣兩個能言善辨之士,多備些金銀珠寶,去遊說兩人襲擾淮南,我要讓高寵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寧!”
就在孫策與衆謀士商討對付高寵的良策時,佔據了丹陽郡的高寵則正式將刺史治所從豫章遷到了秣陵。
得到陳登相助的高寵實力大漲,陳登的歸附表明徐州地方士族中的中堅力量在經歷了陶謙、劉備、呂布、孫策多個權力更替的過程後,最終把寶壓到了高寵的頭上,這倒並不表明選擇高寵就是現階段最好的選擇,不過陳登相信唯有投靠高寵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已的利益,寒門出身的高寵雖然得到了魯肅、徐庶、甘寧、太史慈、顧雍等人的相助,但他最缺乏的還是士族大夫的支持。
在這個重視門弟出身的時代,高寵曾經淪落爲家奴的那一段經歷在許多自命清高的士大夫看來,是不能忍受的,所以,他們是不會選擇這樣一個毫無背景的寒門主子作爲依靠的,即便這個人的能力是如何的強大。
在高寵取得大勝後的第二天,已心屬高寵的陳登提出了這一個重要的提議,之所以選擇秣陵,而不是曲阿,也是源於陳登的一段話:“秣陵北接長江,南有小江百餘里,可以安大船,而我錦帆水軍,可移而據之,秣陵並蕪湖近濡須,寵帥他日欲圖徐淮,宜近下也,故此地乃屯兵之上佳所在也。”
但遷移治所不是那麼容易的,且不說高寵對豫章的感情,單是如何面對數萬豫章百姓的質問就夠高寵受的了。
在那些百姓的心中,高寵天生就是他們的父母官、守護神。
而神是絕對不能離開屬於自已的地方的。
而真正讓高寵下定決心的,是魯肅。
“寵帥,你是揚州刺史,不是豫章太守?”對於治所遷移,具有戰略眼光魯肅面對高寵的猶豫不決,諫言是如此的毫不客氣。
在他看來,高寵身爲揚州刺史,統轄的應該是揚州下屬的九江、丹陽、豫章、廬江、會稽、吳六郡,而位於這六郡中心的是丹陽,只有把治所搬到秣陵,才能向朝廷和世人表明,高寵纔是揚州真正的擁有者。
當然,把治所從豫章城搬遷到秣陵的這一舉措,除了上面的這個原因外,還出於兩個基本的考慮:一是出於軍事上的目的,主要是爲了縮短訊息傳送的行程,現在高寵的大敵是孫策,前線有什麼異動等斥候到達千里之外的豫章,極容易誤了戰機;二是出於進一步團結和融合徐揚兩州士族勢力的目的,陳登的歸附雖然可以保證大多數士族豪強轉向了高寵這一邊,但保不證另有一些人會被孫策所說動,另外,淮南現在僅有黃忠一部守着,高寵駐守秣陵的話,增援也會更加的方便。
建安三年九月,初秋。
在高寵忙着遷移治所的時候,廣陵太守陳登卻在爲如何接待朝廷來的使者而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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