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博一身大紅,心花怒放地站在了陸府門前。
儘管臉上用粉底掩蓋的某些地方還隱隱作痛,但方公子心中的喜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再過個把時辰……那覬覦已久的美人兒,可是就要被自己壓在牀上,予取予求了。放眼天下,誰與如此絕世紅顏能有一夕之歡?誰又能從此永據其身?正是我,方遠博,方大少爺!
屆時,自己定要與之徵戰至天明,方不負今日之快意,人生之快意啊……至於自己近年來許是征戰日久,男兒雄風卻也大不如前,新婚之夜是否能如此雄姿英發,卻是不用擔心的。
方遠博捏了捏袖中的一個小瓷瓶,環顧着周圍漸漸聚集而來的圍觀人羣,美孜孜地想着。
人羣中一個書生正滿臉痛惜之意,搖頭晃腦嘆息道:“陸小姐可惜了啊……絕世紅顏,卻爲何命運多桀如此?”
他的同伴更是滿臉憤憤:“還不是湯縣尊這個卑……若不是他利用那縱火案大做文章,方家安能揀如此便宜?”
書生頓時捂住了同伴的嘴巴:“噓……小聲些,被縣尊聽到,你還要不要過鄉試了?唉,縣尊也是手段……下作。只是,上有雍府威懾,旁有縣尊掣肘,卻令陸大人與陸小姐都是無可奈何,最後竟是便宜了這等……”
人羣中又一人卻是滿臉憤然:“說來說去,這還不是陸府那廢物三公子惹的禍?陸小姐柔婉至極,心地至善。爲救弟,無奈之下,還能如何?要我說,謝修齊這個廢物就該死!怪不得陸大人始終不讓他改姓認祖歸宗。只可惜陸小姐了,如此絕世佳人,卻要嫁與如此……”
方遠博聽着周圍傳來的竊竊私語,心裡卻是越發暢快了。嫉妒嗎?羨慕嗎?恨嗎?但你們又能拿我如何?還不是眼睜睜看着我抱得美人歸?你們甚至連此事主謀是誰都不清楚,還真如父親所言將最大的矛頭指向了湯縣尊,一羣蠢貨!
他得意想着:“老趙,這是怎麼回事?怎生還未開門,卻是半開半掩,這又是要幹什麼?莫非陸家還想反悔不成?”
他指着陸府見花轎到來,開了卻虛掩着的大門,向一個陪同前來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低聲問道。
管家滿臉笑容:“少爺,此乃‘攔轎門’,皆爲婚禮定規而已。”
方遠博頓時恍然大悟地笑道:“哦,是這樣啊……”
“那,我現在該如何?”
他想了想,又是問道。
中年管家賠笑着:“不需如何,小的已派人爲您去處理一應事宜了。後面還有很多規矩,但陸家似乎讓一切從簡了……所以您只需趁這段時間進去向陸大人敬杯酒即可。哦,對了,陸府中此時定也是官員雲集,您切記要一一敬到。”
他低聲囑咐道。
方遠博答應了一聲,卻是迫不及待地樂顛顛進了陸府。
陸子和漠然望着眼前磕頭敬酒的青年,沉默良久後,卻是接過了酒杯。
一片恭喜聲頓時四起。
酒是好酒,然而陸子和口中,卻滿是苦澀。
“你日後,可要好生待雨……”
他再次欲言又止了,神色已是無比複雜。
方遠博卻是樂顛顛地爬起了身:“小婿一定謹記岳丈教誨。”
再次施禮後,他又是在衆人面色各異的目光中找到了縣中官員們,一一敬酒。
官員們大多漠然接過酒杯,小抿一口後,甚至話都懶得與方遠博說。少數幾個也是一臉尷尬笑意,雖接過酒一飲而盡,卻也是幾句乾巴巴的恭喜。
獨最開始接受敬酒的湯縣令倒是很開心,一個勁地說着恭喜恭喜,拉着方遠博一再切切囑咐着,神態之殷切,笑容之燦爛,簡直如自己嫁女一般。
忙完一切後,方遠博便出了府門。
纔在管家身邊站定,不知誰喊了一聲“新娘子出來了”,方遠博擡頭望去,一個裹着大紅嫁衣,頭也遮在一面鮮紅蓋頭之下的窈窕身姿,正在一些婆子的簇擁下,由木着臉的陸雲鵬挽着,向府門處漸漸行來。
人羣中頓時恭喜之聲四起,即使再是陸子和鐵桿,再不願看到此事發生的人,此時也是違心地笑容滿面,一片賀喜之聲。
再怎麼說,也給陸大人留點臉面吧……真要把婚禮搞成喪禮不成?更何況,陸大人家的女兒,日後卻是要在方家生活的,如此冷遇,恐也不利於她。
人們在心中紛紛如是念叨道。
安萁與父親安老管家站在一起,默然望着方遠博已是神采飛揚地迎向陸雨葳,小姑娘臉上焦慮之色已是漸盛。
安秀卻在另一邊望着小姐走遠,暗自垂淚。
國朝早不得以國人爲奴,大長公主又曾提升女權。是以,安家雖自認家僕,但也沒了以前的小姐出嫁丫鬟陪嫁的陋習。只是想着自小服侍,更待自己親如姐妹的小姐從此就要淪落火坑,小丫頭心中的哀悽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正抹着眼淚間,安秀卻是眼尖地發現了與爹爹站在一起的安萁。只見她一楞之下,小臉上油然生出一股怒火,卻是擦了擦眼淚氣沖沖地走了過來。
“安萁,你怎麼來了?你也好意思來?”
一到兩人面前,安秀已是尖聲當頭問道。
安萁一楞,正不知所措間,安老管家卻是眉頭一皺:“秀兒,對你姐姐竟直喚名字?怎麼說話的?”
安秀淚眼朦朧地看了父親一眼,卻是不管不顧:“您和娘承認她是您們女兒,我可從沒承認過她是我姐姐。也就她娘那樣的……不知廉恥的娘,才生出這樣的女兒,服侍出這樣的好少爺!如今,你們終於滿足了?”
她說着漸漸的流下淚來,已是嘶聲哭叫道,一轉身更是跑遠。
安老管家勃然大怒,正欲發作,望着淚流滿面跑遠的小女兒,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卻是軟了下來。
只見他幽幽嘆了口氣,卻是又看向正怔怔的安萁:“萁兒……你妹妹也是還不懂事,又心傷小姐……且爲旁人對你孃親的風言風語所惑……”
“唉,千說萬說,總是爹爹和你孃親對不起你,你卻是無辜的,而我華夏人與西人的孩子,也並不比誰就低上一頭……等她長大了就會明白了……別放在心上,你看,爹爹和你二孃不都對你很好,大人和小姐不也都對你一視同仁嗎?”
他慈愛地看着長女輕聲安慰道。
安萁微微垂下了頭:“爹爹,我明白的……”
小姑娘眼眶又有些發紅,卻強忍着沒掉眼淚,只是輕聲回道。
少爺,您快點回來,證明給她看啊,告訴她,我家少爺已變好了,現在更並不比小姐差!她有什麼可看不起我的?又有什麼可以說我孃的?
您到底在哪裡啊……再晚可就真來不及了……
隨即,她更是已在心中又委屈又焦急地哀哀想道。
時間卻絲毫不理小姑娘心中的哀愁,自是一分一秒流逝。
又是一番上轎飯之後的程序後,新娘子終於上了轎——卻是八擡的轎子。
尋常百姓人家迎親,皆是用四擡轎子的,只有誥命夫人才能坐上八臺大轎。但陸雨葳身份不同,乃堂堂望北會元,卻已是坐得了這隻有欽賜婚姻、誥命夫人才能坐的大轎。
望着八個轎伕同時站在了花轎前後,人羣中竊竊私語的羨慕之聲頓時傳了出來。
“方家真要生髮了。”
“八擡大轎啊……”
“卻不想娶個媳婦也能得如此好處……方家可是得了大便宜。”
人羣竊竊私語間,唱禮官再次喝道:“新娘起轎……”
迎親就此結束,婚禮的大頭戲,卻是將在方府舉行了。
身子微微一沉中,陸雨葳已是覺出自己離開了地面。她怔了怔,微微揭開了蓋頭,又揭開了轎側的窗簾。
人羣中,府門前,陸子和正默默望着緩緩被擡起的花轎,陸雲鵬早已淚流滿面。
少女無比木然的臉上再次閃現過一絲痛苦,卻又爲重重的冰冷所覆蓋。
“別了,父親……別了,二弟……別了,小……你……”
她無比眷戀地深深凝望了陸子和二人一眼。
旋即,又似乎猶豫了下,在人羣中尋找着什麼。
良久過後,卻只見着了正似滿腹心事頻頻望向府門處的安萁,始終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沒來嗎……”
“也好……”
少女喃喃着,放下了轎簾,她的面上已是無比平靜,兩行清淚卻彷彿抑制不住的滾滾而下。
在她花轎的前頭,方遠博正眉飛色舞地上馬。
“駕!”
他春風得意地抽了亦是披戴着大紅花的馬兒,意氣風發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