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李懋之言,陸子和又是一楞:“犬子莫不是又惹事……也不會啊,他已痛改前非……難不成是他當年對夕兒之事……可這也向您道過歉了,犬子也被趕出縣學,再無此等劣跡,更都過去這麼久了……”
他猛然皺緊了眉頭,喃喃着百思不得其解道。
李懋頓時苦笑了下:“老朽卻正是被夕兒逼迫而來——不過,老朽自己也正有此意罷了。”
“夕兒?”陸子和頓時更是發楞,心念電轉間,他卻也想起了一事:“老大人可是……爲犬子考證火場油跡一事而來?”
他忽然展顏笑道。
“正是如此。”李懋也是微微苦笑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也。驚聞令郎以奇巧手段破獲火場油跡,老夫見獵心喜,卻又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弄來仿製器具,在家中依令郎之法實驗,發現果然如此後。與夕兒齊齊驚爲天人,苦思冥想後仍不明其原理,最後按捺不住心中所惑,遂不請自來……不知令郎可在?”
他滿臉急切之色地望向陸子和道。
陸子和一楞,頓時明白這李老大人恐怕是學癡病又犯了。
否則,齊兒當初就是闖下大禍,被這老大人憤怒持杖趕出縣學的,自己當時千求萬懇都沒讓他鬆口。今時,他倒自己來找齊兒了——倒讓我嚇了一大跳。
陸子和正哭笑不得間,李懋見陸子和若有所思,也是微微變了些臉色,倒是又苦笑了一聲:“老夫也知令郎已離府別住,只是當初曾將令郎趕出縣學……雖事出有因……此時卻……所以,若令郎不在,還望陸大人相召,或還……爲老夫詢問一二?”
他輕聲說着,神色間倒有了幾分求懇之意。
陸子和連忙道:“犬子那時也是咎由自取,卻是怪不得老大人。如今他早已長大成人,痛改前非。老大人親自詢問即可,您若召見,他只會受寵若驚,又豈會對當年之事有怨?”
他微笑說着,心中卻早已是受用至極。
這李老大人學富五車,其孫女李夕耳濡目染之下也不遑多讓,更聽說於化學一道已別有建樹。只是卻儒學平平,最喜亦是最擅科學新奇之道而已,否則恐怕又是一個葳兒。
而如今,自己愛女自是不用多說,幼子卻也被縣中一老一小兩個資深學癡如此推許。當年自己千求萬懇仍遭冷遇,如今卻讓這倔老頭兒拐彎抹角反倒求上了自己,陸子和自是面上大爲有光。
想了想,他又是言道:“老大人來得可巧,犬子縱火案方自審結,此刻正被晚輩召來府中沐浴除晦,倒還沒回去。若老大人有暇,不妨入內品茶,順便教導犬子一二。”
他笑眯眯着,此時倒頗有幾分愛子犯案被審,他卻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之意。
李懋頓時臉色一喜:“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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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修齊莫名其妙望着眼前神色複雜,卻是不住端詳自己的老頭兒,心中滿是疑惑。
正拿着自己駕馭時代節點的偉大計劃想的開心之際,卻又被這個陸伯伯一路恭敬領來,鬚髮皆白的老頭詭異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似厭惡,又似有些尷尬,似不齒,又似有些好奇。
這誰啊?
李懋的臉色卻確實有些尷尬。
當初自己狂怒之下,將之狠狠杖責打掉半條命後,趕出縣學,更陸子和百般求懇也自拒絕,言此子已無可救藥。卻不想,今日倒是要來求教起他來了……
只是……那離心機真是這混帳所創?
李懋上下打量着謝修齊,臉上已滿是古怪。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謝修齊強自按捺住了心中疑惑,轉向了陸子和:“陸伯伯,這位老先生是……”
他詢問地看向正在一邊笑意吟吟的陸子和問道。
陸子和一楞後隨之微笑道:“齊兒竟是連李老大人也忘了麼?”
他連忙爲謝修齊將李懋細細介紹了一番。
謝修齊聽完後楞了楞,雖然不知道陸伯伯這縣長爲什麼對個教育局長這麼熱情恭敬,非但親自出迎,還稱謂都是恭敬有加。
但畢竟人家也是一名長者,更是一個桃李滿天下的老師。
其實在謝修齊心中,對老師這個職業倒也是分外敬重的。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雖說謝修齊穿過來前,師德已是越發式微了,但對於那種好老師,他倒也碰到過幾個,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重。
心裡想着,謝修齊已是站了起來恭敬深施一禮,更手忙腳亂地與陸子和一起,將老先生扶入了客座。
李懋楞楞看着謝修齊幫着陸子和一左一右,將自己扶入客座,心中已是疑雲大起——這真是那個混帳?換了個人罷……莫非縣中近日所傳,此人醉死還生一夜大變,竟是真的?
陸子和似乎也是察覺到了李懋心中所惑,自己也落座後卻是向他笑道:“老大人勿怪,犬子那日爲他姐姐所勸說,悔恨大醉之餘竟是險死還生,卻也因禍得福從此大變,只是卻似乎傷了腦中記憶,前事忘卻大半了。”
李懋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他點了點頭:“此事早在縣中傳得沸沸揚揚,老夫亦有所耳聞,怪哉……世間離奇之事可謂太多,祖王殿下科學之博大,如今看來還真如他老人家所言,我等只觸摸到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啊……”
他喃喃感嘆着,又向謝修齊看了過來:“晤……謝修齊,既你將前事盡忘……又已洗心革面……老夫也就不追究你之前之下流惡行了。只是你卻須得補償老夫一事——將你那離心機你怎麼製出來的,其原理又是若何細細解釋於我聽。”
他這邊頗似老頑童般威逼利誘,倒象是自矜身份,又談起了買賣,謝修齊頓時也是哭笑不得——看起來似乎前身還對這位德高望重的李老大人……都幹了什麼破事?這……口味略顯獨特了吧……
不過被人問起這個……自己倒也要多加註意,千萬別漏出什麼超時代的東西來,到時,恐怕說多錯多,平白惹人生疑不說,更又要大費口舌。
他心中腹誹疑惑,更如是想着。只見他沉吟了會兒,嘴上已是恭謹無比地道:“老大人,此事說來話長……”
“我幼時觀水車轉動時,見附於水車扇葉上的水花向外離心濺射而詫異。我那時卻是這麼個性子,只要有疑之事,都想弄清其緣故……”
“後來……倒也再無暇考慮此事,只是整日浪蕩……”
“醉死還生大變之後,覺得火勢過於蹊蹺,似有手腳,苦思查獲之道……”
“又路過一架水車時,猛然間想起幼時所惑,靈光一現——既然水車轉動,水珠離心濺射,若轉速極快……重者必也會濺射愈猛,這似乎是一種叫離心的力所驅使。”
“然後,無巧不成書,那日我見人磨豆腐,忽然想,若是將火場炭塊磨碎,若炭中存有微末之油,若是我將此應用到分離混合液體上……唯一所缺的,恐怕只是足夠的速度而已。”
“其後,我又靈光一現,這速度,似可以祖王殿下之槓桿與齒輪傳動結構所實現。最終,我才製出那離心機,加以實驗後,天可憐見,果然析出油跡。”
慢慢的,謝修齊滿嘴跑火車,倒也漸漸將預先編好的離心力以及那子虛烏有的離心機之科研史,講得是精彩紛呈、天花亂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