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熙一溜小跑尾隨薛景純,這人還是跟沒看見她似的,自顧自猛走。
不得不說腿長的優勢還是大,至少他用比平時稍微快點的速度走路,夏元熙就需要跑步跟上。
聽得後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薛景純還是默默放慢了腳步。
“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他停下來,給這事定了調子,大概算是揭過了。
“師兄害羞了?”
“哼。”
他冷哼一聲,夏元熙知機地收聲了。
“你剛剛說話的時候究竟有幾分真心,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只不過和我一起的時間長,就把對我的依賴當做情愛,始終還是欠幾分成熟。”
“啊?只是有時候會突然有種想要對師兄做出這樣或那樣事的念頭,難道不是喜歡嗎?而且師兄也經常對我做的樣子……”
“當今世上,無論魔道還是正道,不少修士洞府中都豢養姬妾,難道也是情愛?無非人慾難以割捨,修到深處自然能斷卻俗情。這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難了點……”薛景純轉過身,輕輕擡起夏元熙下巴,用幾乎快貼着她的臉的距離說,“修道之人也有‘斷情結’這一說,譬如玄靖與玄月,列缺師叔一直有意成全他們二人,爲的是他們能互相扶持,最後了卻情分,斷去情執……如果玄璣也要以這種方式斷情結,那另一方由我擔當也不是不可。”
“你現在可以仔細考慮,若喜歡的是這副皮相,那無論想對我做什麼,隨你高興。可是這裡不能動搖,一絲一毫都不能。”
託着下巴的手逐漸下移,最後停留在心臟的位置。
“師兄一直就是這樣想的嗎?”
“‘不知生,焉知死’,如果不曾嘗過相思之味,又談何慧劍斬情絲?我一直在利用你,想要以此斷情結求得大道罷了。”
“哦。”
“……你沒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
“你信賴的人處心積慮想要玩弄你這種事……”
“師兄不是也允許我同樣如此?能被師兄選爲斷情結的對象,證明我還是很靠譜的。而且,我也一直希望師兄能順利飛昇,如果這樣對師兄有幫助的話,那就儘管拿去用吧。”
月光下,清澈的瞳孔澄淨無垢,讓薛景純第一次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
怎麼辦,好想吻她……
不要再出現這種嚴苛的考驗了!在她說“喜歡”兩個字的時候,就差點沒守住心神,現在心中的情愫更是滿滿地快溢出來。
“師兄?”
夏元熙只聽得薛景純深深吸了幾口氣,又恢復了以前萬仞冰山的狀態。
“時間不多了,不談這些。”他背過身說着,繼續向上走。
終究還是成功圓了過去……
斷情結?凡塵俗情好比身上的累贅,阻礙修道人大道求索之途。他連道心都不要了,等於是將天梯一刀斬斷,丟再多的累贅有什麼用?
但如果她能以此成道,那就夠了。
……
“刺啦。”薛景純站在一間空曠的庫房前,撕下巴掌寬的一卷膠帶,從內側貼到門框上。
而在它旁邊,已經密密麻麻黏上了無數條膠帶,跟黃符紙似的。
“師兄,現在情況緊急,不要玩了好不好?”夏元熙急的抓耳撓腮,只恨不得衝出去立刻撕開越縮越小的包圍圈一條口子。
“還沒貼完。”
“我來!”沒辦法,夏元熙也拾起一卷膠帶,學着他的樣子貼起來。
“注意,不要貼漏了,可以重疊,不能有間隔。”薛景純提醒她。只是他貼完門框還不算,連地板也沿着門線位置貼了上,一端緊緊貼着地板,不過另一端卻讓它折返過去,膠面向上。
好不容易把門框貼的滿滿當當,他又走進去把僅有的一扇窗戶也關好,用膠帶封上。然後,薛景純擰開之前提上來的汽油桶,把它傾瀉到房間的地板上。
頓時,一股刺鼻的氣息瀰漫開來。
“師兄,你是想燒死他們嘛?不過這味道太大,我覺得他們聞到是不可能走進來的。”夏元熙掩住鼻子說。
“爲什麼要讓他們聞到?”薛景純從外關上門,把滿屋汽油的房間封閉,看樣子是希望門框後的膠帶把門粘住。
“這樣不行的,膠帶這東西,你要是不用手按一按,它又不會自動貼合好。”
“那用這個呢?”
薛景純從隔壁拖出一個吸塵器,對夏元熙晃了晃。
“你要打掃衛生嘛?別鬧……”
他不爲所動,按下開關對着門框縫吸起來。
“這是?!”
對啊!用這個方法確實可以。門縫裡面的空氣被吸走,自然讓膠帶和門牢牢粘在了一起!
“他們現在只敢用木倉開門,一會我把人集中在這層樓,只要對着這扇門射擊,子彈的火花就會引發爆炸。到時,進入這樓的所有人都得死。”
原來如此,之前聽到的槍聲是這個!
汽油本身液狀時候並不容易燃燒,只有有相當的面積和空氣混合,纔會引發劇烈的爆炸,夏元熙以前看過焊接空油桶引起爆炸身亡的新聞,那還是油桶大而已,更別說這一倉庫大小的面積了。
“師兄真是機智啊……不過我要做什麼?”夏元熙躍躍欲試,誘敵深入什麼的最刺激了。
“到對面樓去。”
“啥?”
“一會他們必然會派出狙擊手,在附近的樓房中埋伏,確保我不會跳窗逃跑。你負責把對面守着的人清理掉,待會我就從你的方向撤退。”
“沒問題……纔怪!”夏元熙差點被他忽悠了,“爲什麼我們的崗位不換一換?比如說你去掃清後路,我來引誘他們入我們彀中,我覺得很靠譜。”
“很好的想法,可惜你對他們來說沒有非捉不可的價值。”
“喂!”雖然現在師兄的仇恨確實拉的穩穩的,但這話說出來也太傷人自尊了。
“玄璣是小覷了這任務?其實能擔任狙擊手的都是他們中的精英,確實十分難對付。本來我以爲你一定有辦法,可能是我估計錯了吧。既然如此,那還是……”
“哎哎哎,別這樣!我辦事師兄還不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薛景純微微一笑,果然上鉤了。
其實,對方的團隊裡面亡命之徒固然多,但大多都是匪徒出身,而一個合格的狙擊手,往往是軍隊才能培養。有這樣經歷的人,算上乍侖自己,也不過四五人,所以,他們能在周圍佈置下的狙擊點不會超過五個,而薛景純讓夏元熙守的點並不算是一個視野十分好的方位,也就是說他們不會選擇在那裡,另有別的優秀隱藏點能夠讓他們火力覆蓋這邊整棟樓。
他讓夏元熙去的地方,唯一的好處是方便逃跑,因爲它固然視線受到阻礙,也同樣防止了別的地方對它發動攻擊。
薛景純自己大概會在爆炸開始時找個狙擊手比較菜的方向一躍而下,拼着硬吃一顆子彈,只要不命中心臟和頭等要害,就強撐着帶傷趁亂逃出去。老實說,他自己對此也沒什麼把握,只能寄希望於爆炸的煙塵阻礙狙擊手的判斷,然後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即使如此,他至始至終都把夏元熙排除在計劃外。
在薛景純的認知裡面,於公,夏元熙是極有希望求得大道的潛力弟子,他自己則是道心被斬落、日薄西山的廢人;於私,他更對她有特殊的感情。所以,薛景純並不覺得作爲長輩保護晚輩,或是作爲一個男人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有什麼不對,即使這違背了她本人的意願,即使要用欺騙的方法,他也要去做。
他和夏元熙,就像一面硬幣的正面和反面,一個貌似跋扈暴躁,心內卻如赤子;另一個表面孤高絕塵,實則對世間一切蠅營狗苟的污穢之事都信手拈來。
正是因爲對方有自己沒有的東西,所以纔會被她吸引吧?然而也同樣因爲如此,雙方的價值觀有很大的差距,他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罔顧夏元熙的想法,只要他認爲是對她有好處的,哪怕夏元熙厭惡也要想不擇手段達成,看似不近人情,卻有種近乎殘酷的溫柔。
薛景純在欺騙她的時候,腦中浮現了夏元熙暴怒的面容。
一定會很生氣吧?該怎麼解釋好呢?算了……如果能活着出來,再仔細考慮這個問題。
“我果然沒看錯你。那就交給你了……請小心量力而行,你要記得胎藏輪迴燈還需要人帶出去,哪怕爲了你朋友,你也要保證自己萬無一失纔是。”薛景純故意提醒她。
雖然要提起那個對她心懷不軌的羅剎公主,這點讓薛景純心中很有些芥蒂,不過這樣一來,就算他死去,她也會想起還有個樑映雪在另一個世界,不會腦子一抽做出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