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堆積太多,幾枚拳頭大的金元寶搖搖晃晃一陣,落將下來,隨着階梯一路滾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姑娘,此間必有詐!快快住手!”眼看夏元熙要去拾取,孫展書驚慌失措,連忙勸阻。
可是這少女不知財迷心竅還是怎麼的,竟不管不顧就拿起來。他不由得發出一陣無聲的悲鳴,作爲一個家境優渥的年輕公子,孫展書可是讀過不少鬼狐話本,其中描述了不少鬼物,慣以金珠財貨引誘生人。若是遇上貪財的人昧下了,到手的財寶便現出本來面目,乃是厲鬼的枯骨,立刻索去那人性命。
“如果作爲一個陷阱來說,這有點藐視人的智商。”夏元熙盯着前方,冷笑道。她把手上那枚元寶輕飄飄拋來拋去,隨即失去興趣似的捏成一團。駭得孫展書臉色青白一片!剛纔還在石階上“鐺鐺”滾動的沉重金元寶,這時在夏元熙手中露出了竹編骨架,竟是祭奠死者用的紙糊錢紙!而這個熊孩子眼睛裡還閃爍着躍躍欲試的光芒,明知山有虎,她偏向虎山行!
“等、等等一下!姑娘!據說山間多有精怪,此事萬萬要從長計議啊!”孫展書語無倫次,嗓子都有點破音了。
“我只是想見一下能想出這樣誘敵方法的精怪而已……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的才智受到輕視,自尊驅使你勇敢前進,去創造奇蹟嗎?”夏元熙繼續擡腳。
“且聽小生一言……”孫展書好說歹說把夏元熙留下來,他當然不敢說自己覺得此路兇險,於是推說定是崑崙仙人設下的考驗,如果來人舍不下錢財這身外之物,則會失去仙緣,不予入門。
“倒也不無道理……”夏元熙沉吟片刻,想起名字毫無誠意的“張五毛”先生和“王二毛”道長,覺得如果是他們這樣任性又酷炫的傢伙想出的陷阱,倒也不是不可能,於是從善如流:“那你帶路吧。”
孫展書長吁一口氣,要是這個看起來練過的女童拼命去作死,他可不敢保證自己不受魚池之殃,就算僥倖逃得性命,這茫茫密林也讓從小沒拿過比筆桿重東西的他無所適從。下船的時候張五毛先生說過,如果有緣遇到他人,也可以結伴而行。顯然就是給他們這樣的凡人留下一絲希望,這個女童看起來深不可測,如此機緣他不能放過!想到這裡,他也顧不上休息,在兩旁殷勤地探起路來。
幾番尋找,還真被他在草叢中找到一處似人踏出的小徑,順着這條羊腸小道一眼望去,苔痕斑駁,芳草萋萋,看起來很普通,不過當下就是這樣普通的場景最讓人安心了。孫展書生怕這女童覺得無聊反悔,連忙一馬當先踏足上去,一邊走一邊插科打趣地聊天,活躍氣氛。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走了幾十丈,突然在後面的夏元熙穩住了身形。
“等一下。”夏元熙拉住了他。
“我的祖宗……您又怎麼了……”孫展書暗暗叫苦。
“突然覺得就這麼走了有點可惜,說不定那堆財寶裡有真貨,隨我去挑揀清楚再回這裡。”夏元熙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就當孫展書在思考怎麼勸她時,夏元熙抓着他的手向後一拋,一個過肩摔就把他摔得七暈八素,當時孫展書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上趕着作死的行爲,哪是一線希望,分明是他命中的魔星啊!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時候,只聽見“鐺”一聲金屬碰撞的響聲,前方的夏元熙保持着橫刀身前的姿勢,被不知名的力量撞得退了半寸。她瞥了眼刀上深深的刮痕,隨即左手持刀鞘護住身前,右手向前方一斬,一團磨盤大小的黑色物體應聲而落,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支出8條細長的腿,悉悉索索迅速向後退去,這時孫展書纔看清這東西的真面目,竟是一隻全身長滿絨毛的巨大蜘蛛,它伸展開八足時候足有少年人張開雙臂大小,它隱沒於黑暗時,頂部的八隻眼珠有光芒一閃而過,而一對兒臂粗蠕動着的口器,和匕首一樣在石洞中留下深深刻痕的利足,都讓孫展書覺得自己彷彿在被它刮骨吸髓。
“救……救命!”
踢開孫展書抱向自己小腿的手,夏元熙手握七、八張符,一把射往四面八方,鬱鬱蔥蔥的草木發出了山石迸裂的聲音,透過樹葉的陽光也消失不見,在四散的沙土中露出真容。
二人正處在一個昏暗的山洞內,之前煙霧般優美的藤蘿變成了層層疊疊的蛛網,而枝繁葉茂的樹木則是一團一團的蜘蛛,大的約有剛纔擊退那隻的身量,小的也有拳頭大。最讓夏元熙忌憚的是前方五、六丈的洞頂,一隻光身體就有桌面大小的巨型蜘蛛盤踞其上,她感應到這隻蜘蛛身上有不同尋常的妖氣,剛纔的障眼法八成就是它所爲。如果自己停下腳步的時機慢了幾個呼吸,就剛好走到它正下方,那時候會發生什麼簡直想都不用想。 wωw◆ тTk an◆ ¢Ο
而身後的入口處,一羣蜘蛛正擁在窄小的洞口結網,剛纔斬斷蜘蛛絲時候,夏元熙就覺得異常晦澀,而這張已經厚得快不透光的網估計一時半會砍不開。她也不敢託大,保持面對着巨型蜘蛛的姿勢對後面的網丟了張符,結果讓她大失所望,蛛網的延展性十分優秀,符籙“壓縮坍塌”的力量把上面的蜘蛛擠得膿汁四濺,網在劇烈抖動中縮成一團,很快恢復原狀,卻幾乎沒有受到影響。
夏元熙暗運玄功,左眼七星浮現,幾度閃爍,一顆星子暗淡下來,而刀刃則鍍上了一層銀白華光。此時,又是幾團黑影向夏元熙和孫展書撲來。
“書寫時心忘情於手,手忘情於書,並非是我強行欲將文字如此書寫,實則本該如此。天地之意寄託於我,入玄之又玄化境,不由心手來操控。物我兩忘,妙法自來,書以載道。”眼看二人就要喪命於蛛吻,夏元熙卻平靜地閉上眼睛。
“你們是一筆。”灌注了北斗洞明玄光的刀刃摧枯拉朽般劃過三隻蜘蛛肥胖猙獰的身體。
“這又是一橫。”四片對半分開的殘軀如同打破的水袋,濺起一地汁液,抽搐的節肢徒勞掙扎。
“刀鋒行走的路線,這也是一種書道嗎?”越來越多的蜘蛛撲過來,夏元熙睜開眼睛,柔韌的身軀靈巧地進退回旋,腕如戲鳳,刀如游龍,雪亮的鋒芒星墜奔雷一般,地上很快以她爲圓心,積累了一大圈蟲屍。
情況很順利,可是她仍然如鋒芒在背,洞頂的龐然大物仍然靜靜地審視這場一面倒的殺戮。好奇、忌憚和戰鬥的快感混合成一種略帶興奮戰慄,把夏元熙每一根神經都刺激起來。時間在她腦海中被割裂,分界點就在對方出手的一瞬間!理智抽離,地上的她只是用本能在戰鬥,而她的意志,時時刻刻都在警戒着高懸於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又是一隻蜘蛛被開膛破肚,而夏元熙刀勢已老,新力未生。這時,一道白練如水銀瀉地般頃刻便至,早有防備的夏元熙就着橫劈的勢頭一個飛轉,把招式圓滿的銜接上。
“錚!”一段粗如拇指的蛛絲落到地上,刀身依舊顫鳴不止。夏元熙擡起發麻的右手,看了看刀上小指蓋大小的缺口,雖然僅僅是凡間精鐵,可是在北斗洞明玄光的加持下,等閒石柱也是一刀兩斷,可是竟然被區區一道蛛絲打出了缺口,更讓她震驚的是刀上附着的,本來可以支撐半柱香的洞明玄光也被消耗殆盡。夏元熙手指一抹,刀身又泛出光華,眼中的星子也隨之暗了一顆。
又是無休止的蟲海戰術,而洞頂的巨型蜘蛛如同貓戲鼠一般,悠閒地在一旁守候,只是時不時發射一道蛛絲,只是每一擊都能讓夏元熙眼中的星暗下一顆。一盞茶後,她的洞明玄光便只有兩次機會了。
夏元熙握緊刀柄,感覺到了溼潤的汗液。她擡頭看了看端居於網中的巨蜘蛛,那妖物暗沉的八隻眼珠如同深淵一般,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破綻百出的珠寶堆應該是故意叫人不去走的陷阱,以便把獵物逼近自己的巢穴。”夏元熙一邊揮舞着刀刃,一邊飛速思考着,“可是它爲什麼要做這麼多餘的事?這些和它同一品種的小蜘蛛動作很快,而且它又有遠程的蛛絲,在野外截殺人不是比較便利?又何必多此一舉引入洞中?而且看它遊刃有餘的樣子,爲什麼每次攻擊間隔這麼長?如果說動物沒有裝x的精神需求的話……”
夏元熙直勾勾盯着它,對方只是靜靜地用八隻爪子抓住蛛網,足尖隨着絲線的震動輕顫。而蛛網上千絲萬縷的蛛絲交錯延伸,把前方的石洞纏繞的跟蠶繭內部一樣。
“……那就只能說明,這傢伙視力不好?所以一開始想等我過去自投羅網?”
夏元熙知道,蜘蛛可以把足變成觸角,以此感應蛛網的震動捕捉獵物,不過這並不代表它們是瞎子。爲了試驗,她隨手削了兩塊拳頭大的鐘乳石,一塊是石尖,一塊是石柱。抖手分左右射出,石柱那塊發出的破空聲更大,在離它三丈的地方被蛛絲擊落;而石尖那塊因爲流線型的外形,則前進到兩丈以內。夏元熙又試驗了兩次,皆是如此,證明這隻巨蛛當真目盲不能視物。而這時,她眼中的銀星也只剩下一顆。
“真是遺憾,你所認爲的獵物,其實是名叫寄生蜂的天敵啊。”最後一顆星黯淡,刀刃銀光大盛,在黑暗的洞穴裡把一張微笑的臉映襯得更加神秘,夏元熙的攻勢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