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熙強忍着怒火,牙齒磨出“咯咯”的響聲:“請問師兄,什麼才能叫做‘必要的情況’?!”
“對方包藏禍心,意圖不軌,企圖暗算於你;或覬覦你身上寶物,希圖巧取豪奪等等……這些不得不出手的情況皆算在內。”
“你說的都是不出手就會死的情況吧?!那不是別人出言不遜,辱罵於我,我都只能唾面自乾聽着?你到底要怎樣纔會給我解開?”夏元熙憤怒了,連敬語都不帶就還擊道。
“要麼讓我覺得你出手不再這樣率性妄爲,我便給你解開;亦或是實力超過我,這區區小技,自然困你不住。”
夏元熙只覺得腦內顱壓急速上升,血衝頂門,下意識就要以劍技說話。但是剛起心動念,正要運轉飛劍之時,只覺得紫府識海內忽然如細針一刺,頓時像是身入火獄一般,一陣燒灼的劇烈疼痛席捲於全身,這痛感來勢太快,她一時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上。
伸手一看,肌膚完好無損,可是剛纔的燒灼感太過真實,讓她產生難以置信的想法。
“還能保持清醒,看來你對我的恨意也不過如此罷了。越是妄動無明,輕易出劍,反饋的懲罰也會越強烈。”淡色的薄脣保持了一貫的無悲無喜。夏元熙死死盯着居高臨下的這個男人,玄天玉虛宮的修士都是青白二色道袍,只是眼前的薛景純與旁人不同的是,領口的白色的中衣之下更多了一件黑色的立領裡衣,袖口伸出的則是青色的護腕和黑色薄手套,如此一來,他能被人所看見的肌膚僅僅只有一張臉而已。
原本以爲他只是個禁慾高冷的苦修派,現在想想這樣恨不得把全身包起來的人性格絕對有問題!果然是個超級自我中心的自大狂嘛!竟然連作戰風格都要管……啊,對了!沒錯,就是這樣!一定是之前她說崖壁字跡比他現在劍意更高妙,讓這人心中不快,所以要讓她放棄奔放的打法,轉成現在他這種死水一潭的方式……這事絕無可能!想都不要想!
“據說玄微師兄受挫跌落道行,難不成就此畏首畏尾了?我和師兄不同,正值奮勇精進的時候……還請不要把你的意見強加給我!”剛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雖然觀念不同,但這人並無惡意,修士最在意自身境界,這樣說話相當於紅果果的打臉了。揭他傷疤是她一時口不擇言的無心之失,只是話已出口,若臨時改變又顯得墮了氣勢,只得把後半句放緩了語氣,加了個“請”字。
“不錯,這是我個人的經驗。師弟頑劣而尊長已故,自然由我代爲管教,希望師弟認真修行,好生領會纔是。”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夏元熙的激烈措辭並未讓薛景純流露絲毫忿意。
“人固有一死,有什麼可畏懼?如此謹小慎微,真不知師兄與我誰更像女兒身。”理智值迅速下降,開啓毒舌對抗模式。
“哼……一死而已嗎?”一聲略帶諷刺意味的輕哼,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擡起,強迫她目光相對,佔據視野的是一雙冷漠而鋒銳的眸子。一瞬間,夏元熙彷彿來到了死後的世界,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感覺,思維慢慢遲鈍,記憶紛紛崩解,好像漸漸墜入深海一般,慢慢失去了代表自己的一切,直至與這個世界互相遺忘。
“不知生,焉知死。”薛景純悠悠嘆道。在那一刻,夏元熙幾乎要感激這個聲音,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把她拉入了真實世界。那段未知的混沌歷程彷彿只持續了一瞬,但回想起來卻頗爲漫長。她大口大口喘息,汗溼衣袍,整個人像是溺水一般,在地板上支撐着身體的手抖個不停。
在夏元熙的理解中,拼盡全力地一戰,哪怕落敗身亡,也是莫大的榮耀。她的人生被一個點分爲兩段,前世與今生。在地球的時候,她孤獨一人,只追逐刺激與快樂;然而現在,她有了許多朋友,還有名爲大道的未知存在等着她去探索。直至今日,她才發現自己並不想死……難道以前無所畏懼,是因爲一無所有嗎?
“死,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兩隻手腕被交疊捏住,身高的差距,讓她輕而易舉就被薛景純單手提到與他視線平行的位置。
“況且這世上還存在許多比死更令人恐懼的事……如果真到求死不能的地步,有千百種方法,讓你後悔生爲女身。”當身體碰到了堅硬的平面,這才反應過來,是薛景純把她放到了椅子上!怔怔的視野之中只有走向殿外,星冠羽衣的頎長身影。
恐怕自己剛纔,就保持着這樣任人宰割的狀態被薛景純肆意嘲弄吧?
完敗了。
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唯有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那是夏元熙無意識將指甲嵌入堅如鋼鐵的龍骨木扶手發出的聲音。
變強的願望,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
【望霞峰傳經院】
識海被薛景純下了一個這樣的禁制,意味着夏元熙作爲一個戰鬥力碉堡了的新生劍修,以及此方世界未來的武鬥派種子選手——除了心平氣和的友誼切磋,和生死攸關的對決外,她沒辦法出劍。
如果只是普通的日常摩擦,口角之爭,她想要教訓別人,剩下的手段就只有七發放完拉倒的洞明玄光和北冥制魔黑律玄符,而後者她現在還沒去淘換升級版材料,只用凡材的空桑紙和半仙半凡的流金沙墨汁,威力着實不高。
簡直就是被套了個緊箍咒一樣嘛!……她滿懷惡意地想,作爲隊伍的核心打手,齊天大聖煩了偶爾還能擱挑子罷工以示憤怒。可是現在的情況是御弟哥哥戰力碾壓鬥戰勝佛,現實如此慘絕人寰,直叫人無語凝噎。
“可惡……”再一次低聲咒罵。
問題是,此時在場的都是修士。這種近距離場合,哪怕飛花落葉的微妙希音都逃不過大家的耳朵,所以夏元熙的低聲碎碎念其實和麪對天空大喊也沒啥區別。
“咳……夏、夏前輩……晚輩在講課的時候,能否請前輩稍安勿躁。”正在講經的這位下院修士終於忍不住提醒她。
“哦。”
講課的下院修士也一頭霧水,按理說凝元后期的真傳弟子,不在玄天玉虛宮呆着作甚?還跑來下院聽這種修真界常識之類的課程,簡直就是沒事找事嘛……以她師長閱歷,隨便兩句話都勝過自己在這口乾舌燥講半天。但最低的真傳也好歹比下院高一輩,這個年紀小小的凝元少女備份更是玄字輩,輩分高得可怕……就算她明顯保持神遊物外的樣子,自己也不好責備,只能委婉提醒。暗歎一口氣,他轉身繼續講課。
夏元熙出現在這裡已經幾天了,剛來的時候簡直頭頂上陰雲籠罩,臉上就差寫着“老子不爽,生人勿近”了,讓不少企圖拉關係套近乎的修士知難而退。
謝浩然向那個明顯消沉的背影看去,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平。谷寒和孟子默是玄化、玄寰二位真君的記名弟子,自小在外修煉,比他先入真傳也無可厚非。可是叫夏元熙那位女童也越過他,更成爲了玄字輩弟子,着實讓他心氣不順。是個修行上努力奮進的人也就罷了,然而據他幾天觀測,那副憊懶模樣怎麼也沒變過。
這樣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激起了謝浩然的憤慨,傳經課程結束後,在夏元熙回玄天玉虛宮的必經之途上,謝浩然攔住了她。
“晚輩謝浩然,不知前輩有何德何能,得以晉身本門玄天玉虛宮?望前輩教我!”充滿火藥味的戰書,放往常夏元熙早就跳起來應戰了。但是今天她卻看都不看一眼,悶頭往前走。
“前輩不敢答話,是畏戰了嗎?”謝浩然不依不饒。
“啊,你在啊,都沒給我問安,還以爲不是和我說話呢……”夏元熙半眯着眼睛,無精打采回道。
“我……晚輩謝浩然!恭請夏前輩福綏!不知前輩是否賞臉,賜教一二!”謝浩然語塞,崑崙雖然內部關係較其他門派融洽,但上下尊卑的禮儀還是要講的,可還是怒氣衝衝向夏元熙做足了禮數。
“有心了,前輩我貴體欠安,這身筋骨着實活動不開,問完安就退下吧。”
“你!”
“誰讓你這麼和長輩說話的?還不讓開想要前輩我留你飯不成?”
看着拂袖憤憤而去的謝浩然,夏元熙撇撇嘴。
心情差的時候有人能送上門來找虐真是太好了,果然要氣死人還是面無表情的玄微式殺傷力最大啊……
至於爲什麼讓許多人不爽,她也要跑到望霞峰聽課嘛……因爲留在玄天玉虛宮就要換成她自己心情鬱結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夏元熙除開主專業課必須由本系師長薛景純傳授外,其他的雜學通通選了下院的課,一掃之前整張選課卷軸都是“劍”的作風。
啊……下午又是劍術,本來應該是她最喜歡的時間,可是由於授課人的問題,總有些微妙的沉重感。每次看到那張俊逸無雙的臉,就會想起之前被他用殺意洗過神識的場面。應該是手下留情了,只是迫近識海,並沒有針對性的鎖定攻擊,所以事後也無遺留任何創傷,但那森冷刺骨的寒意仍然讓她站立不住。
那人的殺意不帶任何情緒,是最純粹的、僅僅他個人的意志,但卻不知爲什麼帶了種應該屬於得道真仙言出法隨的意味。“天發殺機,移星易宿”,所以這暗合天道的殺意也如時光流逝、日月運行般無法違逆。
或許是積年的劍仙,身經百戰,自然而然帶的一股煞氣吧。夏元熙想着,果然劍修都是打出來的,上位修士的世界好難懂啊。
“心塞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