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你要怎麼做?”薛景純看着她充滿鬥志的眼神,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樣摸摸她頭。
可是被隔開了,用劍柄。
太華雷音劍在她臉頰側方,阻住他的動作,那明晃晃的雪亮霜刃可謂鋒芒畢露,卻及不上她眼中神采。
“我本肉眼凡胎,君當年渡我入門中,授以長生之訣,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餘感恩戴義,常懷欲報之心,今日指天爲誓,十方三界,諸天神佛爲證,我願助君成道,出離生死,不住輪迴!如違此誓,我必萬刃加身,天雷殛魂!”
夏元熙一字一頓道。
她音量不大,但說的每一個字都似乎隨着風雲激盪而出,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與她相合,重複她說出的誓言,仔細聽來,卻不知有成千上萬和聲,彷彿迴音一般把她的聲音襯托得分外莊重。
心魔誓,這是修道之人指自己心魔爲誓言,也是最爲靈驗之誓,斷無糊弄矇混的道理。
她發下心魔誓,等於把自己安危和薛景純綁在一起。
薛景純早在聽見她說第一個字時候就頓覺不好,想要阻止她,奈何他現在全部力量和無間影塵糾結在一起,即使用盡全力讓她閉嘴,卻只能落到了下風。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在他臉上,理智的光彩盡去,仙人的翩翩風度被剝離,只剩下一個暴戾無常的凡人。
或許是心高氣傲的司空淵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變回了薛景純,不再是那個永遠遊刃有餘的靜虛仙君。
那混雜着悲傷與憤怒的眼神,就像夏元熙毀掉了他最珍視的東西一樣。
如果不是被劍刃抵着,夏元熙毫不懷疑這人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畢竟對於一個失去理智的人來說,無論做了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要是在地球上看見誰有現在他的表情,大概無論是誰都會繞道走吧?不然就算倒黴地被他捅死了,他還不用負刑事責任。
因爲大家都知道,間歇性精神病=殺人執照。
現在,壓抑的空氣如暴風雨的前奏般呼嘯而至,周圍都被他強烈的負面情緒感染。
他這副模樣,沒有存在於任何活着的生物記憶中,但是今天夏元熙卻看到了。劍柄就握在她手中,劍刃抵住他脖子,他停下了。
夏元熙恍然間有種讓海嘯凝固的錯覺,因爲四周山雨欲來的壓抑感帶來動人心魄的窒息。
直至他停下,她才確定這次是自己贏了。
搞什麼?爲什麼她隱隱有些後怕的餘悸?明明這次是她大獲全勝的,薛景純現在和無寂元尊的領域世界攪在一起,絕對打不過她,爲什麼要害怕?
這麼想來,她又不由得爲自己被對方氣勢所震懾,小退半步的行爲有些懊惱。
嘖,真是不完美的勝利。
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痞痞一笑,用光滑冰涼的劍脊輕輕擡起他臉,然後順勢拍了拍他木然的臉頰:“師兄你不是很囂張嘛?現在還敢不敢一個人出去浪?真是不用點真格的你就不知道分寸了,以後記得我這條命也會被你拖累,所以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改掉你那魯莽任性的脾氣……”
好不容易佔盡上風,簡直要一吐胸中惡氣啊!夏元熙愉快地對薛景純說教,只覺得如今身份倒轉,翻身做了主人,通體舒泰,如同吃了人蔘果一般。
“你很高興?”薛景純任她做出種種得意忘形的舉動,冷冷地問道。
“當然,正義必勝,我贏了,這次你得聽我的。”
“贏?呵呵……想要贏我對你來說絕非難事,而你卻用這種最愚蠢的方式……”薛景純移開眼,不去看她。這時,周圍與天堂淨土交織的炎獄又重新煥發了光彩,雖然這顯得有些爲時已晚。
“放心吧,就算爲了你,我也一定會保全性命。”他又開始着手和無寂元尊爭奪世界的控制權。只是方纔故意送過去的部分太多,而薛景純也變回了後轉世後的人格,現在已經是力不從心。
在他的計劃中,本該讓夏元熙融合他們二人的世界,從而一舉奠定今後幾乎直至大乘飛昇的坦途。可是夏元熙竟然一意孤行,發下這等惡毒誓言,這樣一來,要是他再按原計劃行事,夏元熙就會因爲背棄心魔誓先遭受反噬。
爲了夏元熙的誓言,他必須保全自己!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是回天乏術,只能想辦法先拖延時間,靜待機會。
與此同時,無寂元尊早已在一旁暗自加快轉化進度多時,他被薛景純剛剛一口塞了個滿,苦於無法消化,眼看就要被夏元熙以逸待勞,慢慢撕扯吞噬掉,好在臨時不知道這兩人出了什麼矛盾,竟然浪費對他們來說大好的局面!
無寂元尊短時間內從瀕臨絕境到了勝券在握,大起大落心中也不免感慨萬千。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只要時間每過去一刻,他對天魔鎮獄的掌控就多了一分,直到完全煉化完畢,夏元熙這等初窺先天靈寶門徑的新手菜鳥,在沒有薛景純的幫助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正當無寂元尊萬分篤定的時候,卻聽得夏元熙道:“只要快點贏了他就行了吧?師兄稍等,我去去就來。”
哼,不過之前自己態度和軟了些,這個情況都搞不清楚的女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要胡鬧。”連薛景純都持否定態度。
“你們不相信是吧?正好,要是事事都被你們料中,那我不是顯得很沒面子?”夏元熙笑嘻嘻地道,“這一招我也是剛剛纔有所頓悟,如有不妥,還請指正。”
在她面前,黑白色的巨大玉璧顯出形體,它在旋轉,且不斷加快,讓黑白色混合成一種類似混沌的濃濁灰色調。但無論它怎樣轉動,玉璧上生死晦明幻滅六個字始終清晰無比,熠熠生輝。
無寂元尊感覺自己的意識一片朦朧,向着那不斷旋轉的漩渦中心吸引過去。
羣山、海洋、森林、湖泊、星空……身邊的景色不斷變化,無寂元尊像是穿過薄紗一般越過了它們,
這是什麼?感覺好像並沒有殺機暗藏。
他又釋然了,夏元熙畢竟是新生的世界,無論如何也不會具備什麼毀天滅地的殺招,這些頻繁變換的景象,說不定只是她尚未形成的世界一片混亂的表現。
看來,這個新手似乎並未想好她要構築什麼。
正想着,他突然感覺踏上了堅實的地面。不僅如此,周圍的環境也有一種熟悉感。
“這招原來是這樣的?我見過爹爹練劍,他對這招的理解,似乎也未必有你這麼透徹,我也是大開眼界了呢~”春風淡淡,清澈的池塘波瀾微微起伏,池畔有一藍衣女子分花拂柳而來,身姿竟比漫天飄揚的柳絮更柔美。
“沐……月?”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爲驚喜和遲疑顯得有些乾澀。
“怎麼了?”或許是不習慣他熱切地目光,柳沐月羞赧低頭。
“不,沒怎麼。”即使以無寂元尊的實力,也無法斷定這就是幻象。一切都是他曾經經歷過,最最真實的事情。
那年也是如此,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外出闖蕩,雖然沒告訴柳沐月,但他直覺地認爲,沐月是有預感的,所以纔會這樣誇讚他。
因爲按她的性子,就算知道他已經超越了掌門,也不會這樣說出來。那天如此反常,大概是想要留他下來吧?
可是那時的自己一門心思想要見識外面的世界,所以裝作讀不懂沐月暗藏的小小心思。
“我……”分不清楚究竟是幻象還是現實,無寂元尊沉默了。
至少這一次,想要看看她的笑顏。
可是他還未說出口,只見時光再度流轉,柳沐月那略帶憂愁的緊鎖眉頭逐漸模糊,就像籠罩了一層霧氣,離他越來越遠。
“不……”
他張開口呼喚道,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喊不出來。
嘴巴里跌入一個冰涼柔軟的小小球形物,帶着一絲酸甜的芬芳。
“嗨,呆子,練劍睡着了?嘴巴張那麼大,看起來好笨吶~”
視線再度清晰時,他又看到了柳沐月,這是雲英未嫁的她,神態充滿了少女的嬌憨和純真。
這樣也好……至少,現在的她沒有被那股淡淡愁雲深鎖,讓無寂元尊似乎回到了少年時代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個世界真是奇怪,在這裡的時間就像是回溯一般,不過怎樣都好,至少這不是幻象,能讓他再看到沐月沒有陰霾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