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七真享譽玄黃,可不僅僅是虛名而已,尤其是如今的郭岱更有切身體會。他自己能夠做到融攝造化玄理,正法七真應該也能做到,只是各自玄妙不同罷了。
當時杏壇會上,郭岱境界遠不如今日,當然看不出青衡道淨泉掌門所持的萬壽枝到底有何玄妙。而今看見千秋索,郭岱恍然明悟。
尤其是長生芝在手,郭岱更加清楚,無論是青衡祖師、還是沈天長,應該都曾有過對天地間生機發動、萬物並作的領會,從而融攝這一絲造化玄理,各自煉製出萬壽枝與千秋索。
也正是因此,過去青衡道纔有外丹第一的名望。因爲不論是何等靈效功用的外丹餌藥,其能夠爲修士所服食煉化,根本仍在於方真修士自身生機發動流轉。
再好的靈丹妙藥,給一個形骸枯槁、生機將盡之人,也不能發揮全部效用,充其量只是讓其迴光返照,說不定猛烈藥力還會令人當即暴斃而亡。
擅長醫道調治的修士,應該明白讓傷患者重新發動自我生機,讓肉身爐鼎本來自我完善之功來彌復傷患,纔是調治傷病的上策。任何外丹餌藥都不過是輔助,不可能替代人身本來生機。
千秋索應該便是與萬壽枝相似,能夠有充沛的精純生機,可以幫助他人調攝爐鼎生機元氣,而且無論傷患者是否有修爲法力,千秋索應該都能夠調攝無礙,不必擔憂外丹藥力猛烈。如果再輔以丹藥服食,憑千秋索從外幫助藥力發散,也可以更快治癒傷患。
而且郭岱發現,千秋索與萬壽枝應該都跟長生芝有一項相似妙用,那便是能夠引導方真修士領悟天地生機發動的造化玄理。
郭岱也是憑長生芝,在龍騰海亂潮邊緣,感受到造化玄理激盪震撼,而給他以最崇正純樸的,就是天地間生機發動的玄理。
這世間萬物,若無生靈感受窺察,一切都不過是冷冰冰、空洞洞的物形。只有當生機發動,天地間多了主客彼此,有了知覺感受,這世間纔有真正的“意義”。
作爲人、作爲生靈,最先感受到的是生機發動的造化玄理,這再尋常不過了,也許哪怕沒有長生芝在手,郭岱也會有此感悟,只是未必有這麼快罷了。
郭岱想到了宮九素,也許宮九素當初將長生芝交給自己,就是她自己既有此番感悟,也希望郭岱有此感悟。
因爲這生機發動的造化玄理背後,另有一重更深領悟——生生不息。
這生生不息之理,既是天地萬物浮沉生滅、輪迴不息,也是道化一二、乃至三生萬物的境界。
郭岱自窺破魔心辯機之後,感受到世間的虛幻面目,這一點正法修士渡過先天迷識後亦有相當體會。當自我覺悟與自我否定共存,長生駐世就變成一種艱難困苦的境界,長生修士需要無休止地維繫着自我覺悟與自我否定的平衡。
若是自我覺悟過甚,否認了世間虛幻本性,便會就此解化而去、形神俱滅,半點不存。如果自我否定壓過了自我覺悟,長生根基自然瓦解,境界退失不提,更有可能就此心境散滅,歸往輪迴。
但這一重關障並非無破解之法,宮九素藉長生芝給郭岱以指引,那便是生生不息之理。
即便是虛幻世間,這其中亦蘊含着三生萬物、道法自然的玄妙境界。世上一切方真修行,歸根究底無不是尋求與這天地萬物、造化玄理共處取用的最佳方式,宮九素在金闕雲宮有所感悟,而她自然也是希望郭岱能夠悟到的。
如今宮九素身處金闕雲宮之中,郭岱也無法直接與她交感求證,但至少自己確實領會到生生不息之理,就在這看見千秋索的當下,修行又有一重精進。
很多人總是以爲修行突破進境,一定會有什麼天雷地火的劫數,或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大震撼。實際上真正的震撼與變化,都比不過自我心神中的震撼與變化。山崩於眼前可面不改色,海嘯於心間,又可否守住清明不失?
郭岱仔細回味方纔破關進境的心境,同時好好涵養形神,利用長生芝發動生機驗證,大概明白沈天長是如何煉製千秋索的了。
沈天長是用什麼天材地寶、耗費了多久功夫去凝鍊物性不去說,反正這樣的高人駐世長久,有的是功夫去尋覓。但最終煉器功成,還是要看對造化玄理的領悟。
而且有一點,郭岱發現千秋索應該並沒有用當年仙杏樹的枝葉。要知道青衡祖師煉製萬壽枝,就是坐在仙杏樹下修行悟道的同時,裁截枝葉煉器。
光是憑此差別,就足可以證明沈天長在煉製千秋索時的修行境界,應該已經超越青衡祖師。因爲仙杏樹本身受長生芝滋養,其自然蘊含生生不息之理,青衡祖師煉器玄妙在於將仙杏樹枝葉截取下來而不失其物性妙用。
而沈天長煉製千秋索,融攝造化玄理煉器,堪比是分出自我一面爲化身,並且令這道化身永遠變成法器,甚至可以說這千秋索就相當於沈天長的化身,只不過沒有具體神智。
郭岱也是因此明白,爲何商角羽會對千秋索有如此貪求慾念,這想必與商角羽自己的雙修法有着密切聯繫。
按照郭岱的猜想,商角羽想要鞏固如今修爲根基,最好就是要尋一件奇珍異寶與自身爐鼎相合。在看見千秋索之前,郭岱也想不到世上有何等異寶適合如此修行,而現在郭岱就徹底明白了——千秋索本來就是與雙修法專配的法器。
商角羽所得奇遇,應該就是沈天長的傳承。郭岱隱約想到,既然這千秋索相當於沈天長的化身,有沒有可能是沈天長留給自己的避劫後路?
畢竟正法七真絕不是泛泛之輩,郭岱都想到給自己安排後路,崇明君即便殞身也會考慮到羅霄宗未來,那麼像沈天長這樣的正法七真,應該也會有面對大劫依舊能保留一線生機的辦法。
只是從現在看來,這條後路並沒有真正得到啓用,反倒是讓商角羽得了便宜。
要是郭岱推演無誤,沈天長煉製千秋索,其用意說不定跟蛻變物之於合煉妖身類似。受沈天長祭煉、得化身妙用的千秋索,在沈天長本人遭受滅形劫數之際,可以令其轉移元神、託舍法器,從而留存一線生機,甚至保留部分修爲法力。
若在此基礎上輔以外爐鼎雙修之法,也許能夠在三五年內重獲高深修爲法力,完全足以在劫後自保。
郭岱越想越覺得這個纔是沈天長的手段,而爲了保證安全,千秋索與安置女眷的地方應該不是同一處,如此也合乎狡兔三窟的謀慮。
所以商角羽即便得享無邊奇遇,他也還是棋差一着。因爲既然是沈天長留給自己的後路,那麼當然是先借千秋索恢復肉身爐鼎,再去秘密洞府尋過往女眷雙修,這個順序一點都錯不得。
因爲如果沈天長遭劫殞滅的消息傳出,他的那些後人子嗣、姬妾女眷,會不會生出異心背離自己?這些事誰都說不準,所以安置女眷的秘密洞府反而不會暴露千秋索的具體位置。也正是因爲這樣,商角羽雖得雙修法,卻沒有得到千秋索這項根本法器。
這也難怪商角羽心思慾念會這麼激烈了,要是郭岱遭遇這種情況,或多或少也會難以自抑,不直接下場搶奪千秋索都算是有教養了。
當然,商角羽不這麼做的原因,也不全是因爲教養好。而是眼下情形,如果商角羽真的不擇手段,那麼等同於是承認自己是沈天長子嗣,也捨棄了自己辛苦謀劃組建的西山盟。
面對唐紋的詰問,商角羽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沉默以對,否則他無論回答什麼,都會被西山盟的同道質疑。衆目睽睽之下,更不是搶奪千秋索的時機,畢竟旁邊還有太玄宮與瀝鋒會的人看着呢。
其實如果換是郭岱,他就寧可舍了西山盟這基業,也要奪得千秋索。西山盟說白了無非是身外功業成就,千秋索卻是關乎着長生道果,孰輕孰重根本不用糾結。
但很可惜,商角羽還是不敢捨棄西山盟,也許他有更多的謀算心機郭岱不瞭解,但眼下會場的議論十分熱烈,已經有的人開始猜想,唐紋到底是如何獲得沈天長留下的千秋索,並且在場有西境修士承認這便是沈天長的法器。
“唐紋!你哪來的膽子?甩出一根鞭子,就敢說是沈天長的遺珍?這跟憑空誣陷我家盟主出身來歷有何差別?”西山盟中,黑肩散人起身指喝,喝聲帶着法力逼向唐紋。
唐紋冷笑揚袖,千秋索如蛟龍甩尾,隔空抽碎了喝聲法力,發出驚雷之音傳遍環形會場,當即震懾住在場近萬修士,修爲稍淺之輩,立刻被壓制得說不出話來,可見法器神威!
郭岱輕輕一彈指,化解了逼向露臺的驚雷之音,笑呵呵地說道:“不管此器是不是沈天長留下的千秋索,都是稀世罕見的奇珍異寶了……商盟主,你爲何不說話?你真是沈天長的後人嗎?”
商角羽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仙師,我爲何要說話?如果有人說你是重玄老祖的弟子,難道你也要跟他百般計較?”
郭岱眨了眨眼,商角羽這無心之語,倒是說出了幾分實情,畢竟關函谷在這世間便是得重玄老祖神氣託舍合形。自己得到關函谷的指點,也算是得到重玄老祖的指點。
澈聞真人見狀,只覺得事態將起,連忙向下方的唐紋說道:“唐道友,不知你的法器妙用要如何展示?”
唐紋拱了拱手,隨即將千秋索朝天一拋,長鞭自行舒捲盤旋,漸漸化作一團霞光耀目的碧雲。然後就見唐紋平地縱躍,輕輕落在碧雲之上,已經與露臺高度平齊。
“此乃千秋索妙用之一,化雲乘形。”唐紋朝着衆修士解說同時,駕起碧雲上下左右來回翻飛,而且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要繞着環形會場飛旋纔可施展開來。
碧雲飛旋逐漸加快,會場之中竟然出現一道龍捲,好似要將所有人吸入其中的漩渦,元神向其中感應,竟然也覺得元神也要被一併捲入,要花費一番力氣才能收回感應。
“這也是其中一項妙用——捲雲生風!”唐紋的身形不知何時出現在龍捲之上,只見他雙手大張,周圍碧葉光影浮現,朝着各個方向指去。
碧葉光影停留一瞬,隨即疾射而出,碧葉居然化作劍光,在狂風與捲雲間來回穿梭,無論是威勢與規模,都比先前熙蓉仙子的落英繽紛劍更浩大。
“千秋松紋劍!這是青衡道的千秋松紋劍!”在場立刻就有不少修士認出,唐紋施展的這劍光是青衡道的劍術。
唐紋哈哈大笑,擡手一招,劍光回攏聚集,匯聚在他指尖。隨着唐紋隔空虛指,會場內中乙木神雷連連激震,雖然沒有傷及他人,但很多修士都感覺爐鼎震撼、元神恍惚。
澈聞真人連忙阻止道:“唐道友稍緩神通!稍緩神通呀!”
唐紋一臉自豪,揚手拂袖,周圍捲雲狂風消散,千秋索好似一道碧光再度出現在他手中。
“如何?商角羽,我這千秋索是真是假啊?”唐紋緩緩落地,朝着露臺方向問道。
澈聞真人見狀不好再說話,回頭看了看商角羽,似乎是想示意他無論如何也應答兩句。
而此刻會場內中的議論則更爲熱烈——
“你們看見了嗎?最後那是乙木神雷!”
“真是乙木神雷嗎?那可是青衡道秘傳雷法,據說就是沈天長所創,而且幾乎沒有門人能夠隨心施展。”
“天哪,唐紋得了這千秋索,乙木神雷就像不要錢地施展。這哪怕青衡道還在,也是比萬壽枝更重要的鎮派之寶啊!”
“看來這千秋索的確就是沈天長遺珍了,只是這雨竹門的唐紋是怎麼得到千秋索的?這運氣也太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