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抹妖異紫華留下長長焰尾,那是冥煞鼓盪氣機飛騰的景象。
自從離開玉皇頂後,娑羅門法王便不再現身,冥煞空有強大力量與氣機,但本身相當於毫無修爲法力的凡人,連感應對方存在都做不到,只能茫然在天上飛馳。
冥煞一路上斥罵不休,先是對郭岱、羅霄宗,後是對娑羅門法王,自己看似得到了郭岱的肉身爐鼎,可凡事束手束腳,不得伸張自由,總有人阻撓自己。
直到他看見遠處海面上的玄甲神舟,有些恍惚不解地落下,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來到自處。
“仙師!是仙師回來了!”如今玄甲神舟內中,西山盟與太玄宮修士大多撤離,只剩下南境瀝鋒會修士在整理物什,稍後也要陸續離開。
其中有人看見冥煞身形,立刻叫喊出聲,將附近修士紛紛招聚而至。
冥煞只覺得聒噪煩心,正打算擡手將他們燒成灰燼,卻有一人御風凌空筆直落到自己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大聲道:
“仙師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我等願誓死追隨!”
此言一出,一大幫方真修士也隨之跪倒,齊聲喝道:“仙師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我等願誓死追隨!”
冥煞不明所以,他雖然奪得郭岱的肉身爐鼎,可紫府腦識中空空如也,根本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記憶。就算有,冥煞也會毫不猶豫將其打散,自然不清楚這些人到底跟郭岱原本是何關聯。
“嗯。”冥煞也不知道如何跟這些人打交道,既然他們似乎對自己並無冒犯,那麼也不用打殺,於是只隨便應了一聲,沒說別的話。
跪在冥煞跟前的自然就是王馳雲,他在瞭解到郭岱斬殺霍天成之後,先是一陣狂喜,隨後見玄黃洲方向天地變色、郭岱遲遲不回,又有幾分憂心顧慮,不免得要爲日後思考退路。
可冥煞的出現,在王馳雲眼中就是郭岱以勝利者身份迴歸,畢竟如今的冥煞奪佔了混元金身,王馳雲也看不出這內中差別。
王馳雲深諳投身自保之道,既然郭岱回來了,那麼自己必須獻上十二分忠誠以保性命安穩。郭岱連霍天成都殺了,天底下還能有誰可以跟南天仙師抗衡?而自己只要牢牢守住這座靠山,長生不死、修爲法力不還是唾手可得?
只是冥煞一直沒回話,王馳雲和衆多跪拜的修士也有些迷茫,有的人小心擡起頭來,就看見冥煞皺着眉頭在看着衆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仙、仙師……”王馳雲悄悄吞嚥唾沫,冥煞沒有說一句話,卻給自己前所未有的巨大壓迫,彷彿是一團熾烈無比的火焰貼臉燃燒。
冥煞低頭看了王馳雲一眼,說道:“你有什麼事?”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王馳雲原本還以爲自己恭維兩句後,冥煞會給自己什麼獎賞,再不濟也有些讚賞之辭吧?誰料到會是如此陌生的問話。
“沒、沒……”王馳雲看得出冥煞似乎心情不是太好,只得說道:“瀝鋒會上下已經大致收拾妥善,不知是要回轉南境,還是去往別處?”
冥煞哪裡知曉這些,板着臉說道:“這些事你自己處理就好,不要來問我。”
“是是是!”王馳雲連忙點頭稱是,揮手讓其他人起身去忙碌。
冥煞還想着日後何去何從,就見王馳雲站在一旁,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小的見仙師心懷憂慮,不知能幫上什麼忙……不不不!仙師神通無邊,哪裡要小人幫忙。要是有什麼瑣碎雜事,交給我們打理就好。”王馳雲見縫插針地問道。
王馳雲其實最擔心的就是冥煞——或者說郭岱,對南境瀝鋒會大小事務都要干涉插手,那麼自己就很難再有上下其手、處處把持的機會了。
其實王馳雲看得出,郭岱這個人對俗務並不上心,否則也不至於留下靈根修法與曜真城秘境,自己卻沒有開宗立派的心思。如果能夠將郭岱架空,王馳雲便可以牢牢掌控住南境瀝鋒會,郭岱只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南天仙師”就好了。
只不過王馳雲並不知道如今混元金身中,是更爲兇悍難測的冥煞,但憑王馳雲膽大心細,居然也敢用同樣的手段來揣測冥煞。
在王馳雲心目中,郭岱連霍天成這等高人都斬殺了,放眼玄黃方真,說是天下第一人都不爲過。那這樣的人應該還會有怎樣的追求呢?
塵世間種種,對郭岱來說也許就不太重要了,方真修士所追求的,最終也不過是飛昇超脫。此刻的王馳雲,既盼望着郭岱早日飛昇而去,又希望他能夠繼續做自己的靠山,思緒矛盾不已。
“我要找一個人。”冥煞想了想後,說道。
“不知是哪一位方真同道?”王馳雲恭敬問道。
“他叫忌天。”冥煞有些無奈地說道:“他也許不是哪個人,但應該有人會借其名號行事,你去將這些人都給我找來。”
“忌天?”王馳雲倒吸一口涼氣,問道:“仙師所說,可是忌天大神那個忌天?”
“對,你見過他?”冥煞喝問道,無意中發出的威壓,逼得王馳雲連忙低下頭去。
“小人哪裡見識過這位尊神,只是曾與這忌天大神的使者打過交道。”王馳雲說道。
“那你將人叫來。”冥煞說道。
王馳雲連忙答道:“仙師有所不知,這些大神使者來歷成迷,也未曾加入我瀝鋒會。過去只是聽說他們擅長調治傷病,曾有一些往來結交的情誼。恐怕還要等小人回到南境後,調集人手探聽尋訪。”
冥煞只覺得內心有些煩躁,如今運劫被封、虛靈遁逃,娑羅門法王棄自己而去,自己可以信任的人就剩下同爲始族四柱的忌天。事事不成,冥煞內心躁動之意愈發強烈,恨不得將眼前一切摧滅。
王馳雲在一旁小心翼翼,發現冥煞周身有些紫色星火閃爍迸現,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話,連忙跪下來說道:“小人死罪,現在就立刻傳訊,讓南境的人手盡一切所能尋訪忌天大神的使者!”
冥煞正要發火,被王馳雲這一番話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只得臉色漲紫地說道:“嗯,那……你們儘快。”
眼見冥煞似乎轉身欲離,王馳雲又勸阻道:“不知仙師欲往何方?”
“你問這個作甚?”冥煞回頭喝問。
王馳雲頭埋得更低,極盡謙卑恭遜,說道:“瀝鋒會上下欲聞仙家妙法,還請仙師不吝垂訓點化,以全我等末學之願。瀝鋒會定當效死忠之志!”
冥煞遲鈍了一下,問道:“如果我不教,你們就不打算幫我找人嗎?”
“絕對不敢!”王馳雲驚得背脊冷汗直冒,心想這位仙師怎麼變得越發喜怒無常了?
冥煞哪裡懂得什麼仙家妙法,他奪佔混元金身後,就是完全憑藉金身自然吞吐氣機,強行催動噴發,連一點正經法力都沒有,只不過光憑他的拳頭,絕大多數方真修士其實根本抵擋不住就是了。
王馳雲戰戰兢兢地解釋道:“瀝鋒會中多是江湖散修,修爲法力粗淺薄弱,過去若無仙師護佑,我等就是渾渾噩噩、無所作爲之輩。哪裡能像如今這般,在天下方真同道前揚威立足?如果仙師肯多傳仙法,我輩定當爲仙師蕩平玄黃!”
冥煞轉過身來,看着地上的王馳雲,他自己其實有着與娑羅門法王不同的想法,只不過此前礙於自己沒有完美爐鼎可以寄身,加上娑羅門法王確實高強,自己不得已受制效命。
如今娑羅門法王棄捨自己,或者說放任自己作爲,那麼冥煞就不得不考慮自己真正的願望了。
“蕩平玄黃?”冥煞問道:“那之後呢?你想做什麼?”
王馳雲這話不過是剛好想到的奉承話語,哪裡有什麼確切企圖?幸好他心念飛快,趕緊補充道:“小人別無所求,只希望追隨仙師。”
“說實話。”冥煞又問了一句。
王馳雲沉默一陣,原本微微發顫的身子鎮靜下來,低聲答道:“小人……我、我想長生不死、永享逍遙,我想要無邊無盡的極樂享受,我想要所有人臣服在我腳下,我想要過去曾經欺侮過我的人,徹底後悔!在痛苦中向我求饒!”
冥煞神情有些古怪地眨了眨眼,隨後哈哈大笑,引得王馳雲不禁擡頭觀瞧。
“仙、仙師,小人胡言亂語,該死、該死!”王馳雲給自己抽耳光。
“誰說你錯了?”冥煞止住笑聲,說道:“你所想的哪一點有錯了?”
“我……”王馳雲說不出話來,他剛纔放縱慾念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不可得的奢求,沒想到冥煞全然不當做一回事。
“你想要的這些東西,都需要有力量,有絕對的力量纔可能獲得。”冥煞擡手現出一團紫焰,隨即手指併攏將其湮滅,說道:“你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弱、太弱了!”
“小人無能!還請仙師指點!”王馳雲聽出一絲機會,連忙懇求道。
冥煞想了想,說道:“你無法承受我的力量,你的肉軀……或者你們所有人的肉身都太脆弱了。”
王馳雲問道:“不知曜真城秘境能否轉化仙師之力?”
“什麼?”冥煞沒聽懂。
王馳雲也懵了一下,可他不敢多想,只得解釋說道:“小人、小人此前冒犯,將仙師在曜真城秘境中所留法陣,加了另一重變化。使得締結血契之人,能夠不受距離限制,隨意調取靈根法術……如果仙師此刻將法力貫入陣中,我們是否也可以調用?”
冥煞當然不知道郭岱搞得靈根法術這一套,他只得說道:“你……帶我前去一觀,我纔好判斷。”
“是!”王馳雲答道。
冥煞對修行之事一竅不通,只不過他本來就可以操縱天地靈氣運轉,所以動輒發出洶涌炎流,看似是極強悍的法術威能,實則只是最平凡的氣機發動,沒有元神令法力變化。所以在面對長生高人之際,這種粗劣氣機攻擊,反而落了下風。
冥煞原本十分看不起這世間的方真修士,覺得他們所謂施法,不過是氣機和合變化,而那對於自己而言不過是本能一般。可是在玉皇頂上,見識到各種玄妙法術,自己竟一時受制,怎能讓他不惱?
偏生這惱恨又不能表現出來,彷彿是自己真的技不如人。但冥煞又不想效法方真修士,至少不想明明白白地讓人知曉自己有修行的用心。
現在王馳雲說起曜真城秘境,自己正好順帶去看一看,郭岱在那裡留下了什麼東西,對自己能有什麼助益。
心中聯想,冥煞猛然生出警惕,扭頭喝道:“誰?!”
這喝聲無比強烈,隨之從口中噴出一團紫芒,轟然撞上玄甲神舟背殼,如烈火消冰,硬生生將背殼削去一角,產生巨大動盪。
塵埃激盪中,柳青衣身形護着朱閣與桂青子,神情有些狼狽,暗道:“此獠當真可怕,我只不過多看了他一眼,立刻被他察覺,張口所發威能,連南極玄甲的背殼都能撕出這麼大的一個豁口,就算南極玄甲在世之時都難以勝過他。”
“是郭公子!”桂青子被柳青衣化身法力護住,沒有受到方纔衝擊,卻還是看清了冥煞的形容,分明就是郭岱的模樣。
柳青衣在此間只是一道化身,卻絲毫不敢停留,瞬息化風遁去,掩去一切氣息,不讓對方察知自己去向。
狂風之中,柳青衣對桂青子說道:“你也看見了,那個人已經不是你的郭公子了。”
“怎麼會這樣……郭公子他到底怎麼了?”桂青子聞言垂淚欲滴。
“他啊,還有事情要做,而且是不達目的不會回來。”柳青衣聞風攝念,忽然感應到某人向自己傳來神念妙語,然後低頭對桂青子說道:“你先別哭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烈山明瓊還有一大幫妖修已經安全了,我先送你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