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紫華進入混元金身,好似魚龍入海,得無邊自在,循行腑臟經絡,混融五芽氣機,樞穴化變璇璣,將每一寸筋骨皮肉貫通。
冥煞緩緩睜開雙眼,隨後身形自然飄空,深納一氣,大喝一聲。
喝聲只聽見一瞬,虛靈這個軀體雙耳便已失聰、口吐鮮血。冥煞七竅火光大熾,方圓天地同感劇烈搖晃,海面不是波濤起伏,而是呈現出不可描述的扭曲,天空也被紫赤色的火光籠罩,好似被巨大力量向下拉扯。
下方的娑羅門法王對冥煞爆發出的力量熟視無睹,他的身形就像一縷幻影,在激盪中冷眼旁觀。他盯着冥煞好一陣,微微皺眉言道:“不對,這個身體之中還留有仙家禁制……郭岱飛昇了?”
後面這話是問虛靈的,即便虛靈此刻雙耳失聰,但他還是可以“聽見”娑羅門法王的話語,彷彿就在耳邊響起。
虛靈強撐着眼下這副軀體不會被強烈的激盪摧折得爆體而亡,只得艱難回答道:
“我……不知道,根本沒有人……可以飛昇!”
娑羅門法王沉思半響,然後對天上大發神威的冥煞說道:“不要玩了,你沒發現這具爐鼎的問題嗎?”
冥煞尚感自身威能尚未完全展現,沉浸在不受拘束的自在心境中,聽得娑羅門法王的話語,頗有些不快地說道:“問題?什麼問題?我可以毫無滯礙地施展力量,本就說明這具爐鼎完美契合造化玄理。”
有趣的是,無論是冥煞還是娑羅門法王,此刻都是郭岱的形容外貌,二者僅是氣質衣着上有差別,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郭岱自己分形變化。
娑羅門法王立在原處闔目感應一陣,說道:“此間有一絲細不可察的陰氣,有人打開了通往黃泉輪迴的鬼門關……郭岱沒有死。虛靈,你中計了!”
“你說……什麼?”虛靈既驚又怒,眼下軀體受了重傷,而娑羅門法王與獲得混元金身的冥煞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強大存在,連逃都不敢逃。
娑羅門法王望向冥煞,問道:“你現在能離開郭岱的爐鼎嗎?”
冥煞當即面露不悅,反問道:“爲何?”
“你自己且嘗試一下。”娑羅門法王並未生出惱意,再度提醒道。
冥煞很是不順從地應了一聲,嘗試脫離混元金身,卻猛地身形一震,險些跌落海中。
娑羅門法王見狀施法定住冥煞身形,言道:“果然,郭岱尚有後手。”說完,他伸手爲冥煞切脈。
一旁虛靈則是心思變幻,他沒料到郭岱會給自己佈下此局,要是真如娑羅門法王所說那般,郭岱恐怕早就有所準備,等自己一步步踏入陷阱。如果不是娑羅門法王與冥煞半途殺出,那麼困於郭岱肉身爐鼎的便是自己了!
“有趣。”娑羅門法王鬆開手,對冥煞說道:“郭岱在肉身爐鼎中留下了自己的修行心境感悟,奪佔此軀之人,若不依循此心境感悟次第修行,那麼這軀體就是永恆的牢籠。”
“是嗎?我卻不這麼覺得。”冥煞稍稍退開,不跟娑羅門法王離得太近,言道:“我乃創世初源四象之一,本能就可驅役世上一切元能,根本不必依照這身軀的約束限制。”
娑羅門法王說道:“可這個身體還有羅霄宗的全部傳承,你如果不按照郭岱留下的心境感悟,這些道法傳承你都無法修煉。”
“神明何須效法螻蟻之功?”冥煞仰天大笑,猖狂得志。
正當冥煞大笑之際,西邊天際傳來磅礴浩大的變動,遠遠望去,竟可窺見一幅陣圖邊角,足以覆蓋整個西邊天際——那是玄黃洲的方向。
……
“代掌門,玄門烽火令已受催動。”
時光回溯至郭岱飛昇超脫的那一刻,東境雲間府,沉玉池秘境中,羅霄宗鎮嶽法脈弟子朱笑廣看着自己手心顯現的符印光華,隨後對面前松下焚香撫琴的逸弦君說道。
“這一日,終究還是到來了。”逸弦君停弦按琴,說道:“笑廣,既然是你力排衆議,將玄門烽火令交到郭岱手上,那麼反攻之事,便由你全權主導。”
“代掌門……”朱笑廣身材矮胖,臉色微黑,比起道門修士,反而更像市井屠販。
“烽火令一動,各方弟子都收到消息,也會按照事前議定計略動作。”逸弦君說道:“從雲間府出發,將是前往玉皇頂最近的道路,我便在此出手,爲你們清出一條道路。”
朱笑廣說道:“如果黎巾師弟的方法確實有效,那麼代掌門也不必坐鎮沉玉池,可以隨我等一同前去玉皇頂。”
逸弦君思索一陣,問道:“既然我將反攻之事全權託付於你,自然也聽你的號令。我跟你們奔赴玉皇頂,那麼誰來坐鎮沉玉池?”
“讓函英來就好,他既然反對我的謀略,就讓他坐鎮沉玉池,以免讓他心目中的羅霄宗也隨之覆滅。”朱笑廣說道。
“函英守成有餘,若要重振宗門還是稍嫌不足啊。”逸弦君嘆了一口氣,隨後她的目光好似穿透了秘境,在沉玉池周圍山林中,緩緩有三座鐵塔模樣的事物破土而出。
這鐵塔通體渾然,上面篆刻各種符咒,當其穩住之後,符咒發出隱隱青光。這符咒青光由弱到強,源源不斷運轉天地靈氣,最後整座鐵塔都看不清本來面目,只剩下一團耀目光華,一鼓作氣沖天而起、直插雲霄。
幾乎是同一時刻,三道、十道、百餘道、數千道、過萬道符咒光華,從玄黃洲五境各地涌現。北至冰原雪嶺、南及重巒瘴林,東起汪洋之濱、西到荒漠戈壁,玄黃洲大地上居然出現了一片“銀河”。
這片“銀河”宛如列宿旋拱,簇擁着中央,讓中境更多光芒破封而現,將昏沉晦暗已久的中境大地照亮,射破彌天黑霾。
而“銀河”的最中心,就是玉皇頂。好似受到羣星呼應,居然發出了亙古未有的光芒,將濃如墨汁的黑霾由內而外地照破。
這光芒是如此的浩大、崇正、無可抗拒,凡所照耀之地,妖邪粉化爲灰,黑霾如塵埃飄零。無數天外妖邪朝着各處涌現的光芒咆哮、厲嚎,揮動着爪牙,在絕望中被光芒洗盡滿身罪孽惡業,然後朽壞散滅。
五境光輝燦燦耀天,在空中環繞布結,形成一幅縱橫九千里的護世大陣,籠罩在玄黃五境上空,俯瞰着大地衆生。
……
“這是……”江都皇宮中,皇帝夏正曉走出寢宮,帶着驚疑目光仰望天空中那巨大陣圖。他發現就連宮苑之中也有之前不曾見過四座柱塔,發出耀目光華直達天空。而原本應該負責巡檢宮城的御林軍,也是帶着驚歎神色仰望天空,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那四座柱塔。
“父皇!”玉鴻公主從寢宮中奔出,她立刻也發現眼前此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走出的是皇后楚娥英,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這巨大得根本看不見邊際的陣圖,與她的修行根基互有感應,如果自己願意,隨時可以施展法力助益此陣。但那根本不需要,即便是楚娥英這等修爲法力,在如此護世大陣面前,跟螻蟻也沒有太大差別。
而在安置金闕雲宮的明極殿外,宮九素翩然現身,她也擡頭看着這巨大陣圖,隨後目光望向東方,面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身形轉瞬消逝不見。
……
中境尚秀山,這裡本來並沒有那種刻滿符咒的柱塔,但還是有一道浩大光芒沖霄直舉。一名長鬚道人緩緩從光芒中步出,隨即擡手掐算一陣,神色中有幾分不解。
倏忽間,長鬚道人面前光影閃現,宮九素身形自彼方挪移穿行而至,一看見長鬚道人便下拜道:
“弟子拜見重玄老祖,恭賀老祖破封再出。”
“你叫宮九素是吧?”長鬚道人對來者並沒有陌生之感,擡手虛扶道:“關函谷已經跟貧道說了你的事情,他希望貧道受你爲徒……今日一見,你的修爲境界卻早已不在貧道之下。”
宮九素起身言道:“九宮太素圖乃是老祖所創,於我而言不啻是生身父母。無論如何,弟子都該感激老祖。”
重玄老祖搖頭道:“你乃是天地造化之奇,非貧道之能也。也罷,緣法因果已成,不可不爲。你與貧道已有一拜之恩,那貧道便收你爲徒,只是若論修行證悟,貧道於你實無可傳授之處。”
宮九素笑道:“實不相瞞,弟子想做羅霄宗掌門。”
重玄老祖聞言微怔,然後笑道:“你若真有此守護宗門傳承之心,爲師樂見其成!但有心亦當有行,此番羅霄宗反攻中境,宗門弟子必定欲往玉皇頂而去。爲師料想那處應有一番殺伐,不如你我師徒二人前去助陣,也好讓門人弟子安心,如何?”
宮九素拜道:“弟子謹遵師命!”
……
“這就是你說的螻蟻之功?”娑羅門法王看着玄黃洲方向的巨大陣圖,笑了一聲向冥煞說道。
冥煞見此情景,臉色幾番變化,就像被人當面抽了一耳光,咬牙切齒、七竅噴火——真的是噴出火來了。
虛靈則在一旁看着天上陣圖,邊想邊說道:“不好!這從頭到尾就是羅霄宗跟郭岱的合謀!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收復中境,這麼巨大的法陣,他們要對付的是運劫!”
“現在纔想明白啊?”娑羅門法王不吝譏諷之色,然後感嘆道:“羅霄宗這幫人是厲害啊,偏偏玉皇頂乃是天地之靈根,如果他們殺敗運劫、奪回玉皇頂,那麼氣數復盛,以後只會更難對付。”
“可是……這麼大的法陣,羅霄宗哪來的這麼多人手?不可能,這不可能!”虛靈慌亂地說道。
“你脫出黃泉輪迴纔多久?真正佈局落子又有多少歲月?”娑羅門法王言道:“羅霄宗爲成就此局,估計是創派之初便開始謀劃。若天下安泰,那麼這法陣當然不必用。要是玄黃陸沉,自然該有所爲。”
虛靈反駁道:“既然有這樣的手段,爲何當初不用?偏偏等到現在才用?”
娑羅門法王一臉平常地答道:“當時這世間生靈,有幾個知曉你們始族是何來歷?總歸要摸清楚情況吧?這麼大的陣仗,事前難免會有犧牲與牽制。要我說,運劫從一開始就不該費盡心機跟羅霄宗在玉皇頂鏖戰,導致半身之功跟玉皇頂一併封印……不對,運劫會跟羅霄宗死鬥,是你誘導的吧?”
最後這話是對虛靈所言,而冥煞聽見後,怒不可遏地扣住虛靈脖頸,將他提起來逼問道:“是你讓運劫的力量被限制在中境的?”
虛靈兩腳空踩地掙扎,說不出一句話來,娑羅門法王替他說道:“虛靈還是將你們兄弟幾個當成棋子擺佈……可惜,如今的棋局已經不歸你掌控。你虛靈自以爲能夠利用羅霄宗將運劫拖在中境,卻不知道這也是羅霄宗欲成的局面,只要等羅霄宗事後摸清運劫的狀況,便可一舉反攻。而這麼大的陣圖,如此多的陣樞,羅霄宗至少要花費一兩千年慢慢佈置。”
冥煞一把將虛靈扔開,說道:“我去破除陣樞!”
“不必了。”娑羅門法王勸住冥煞,說道:“此陣根本乃是運轉玄黃洲五境地脈之力,陣樞不過是發動地脈靈氣,接引天罡助益法陣運轉。威力之大,運劫此刻估計已經半死不活了……你還不如趕去玉皇頂,將運劫收了,省得他被羅霄宗的人封印禁錮,到時候要再搶就麻煩了。”
冥煞正想離開,指着遠處趁勢遁逃的虛靈問道:“那他呢?”
“虛靈必定不甘心局勢脫離掌控,此去說不定還能引出更多有趣變數。”娑羅門法王言道:“反正現在你我都明白,郭岱另有後手。仙靈九寶有好幾件在他手上,不如等他迴歸之日再全數奪走。而在那之前,就看看虛靈能給我們帶來多少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