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瀝鋒會正在清點人數,衆人在山下平坦之處安營紮寨,治癒傷患。
進攻蠶浦寨的戰鬥並沒有太大傷亡,除了百丈骷髏的出現,震死震傷十餘人外,距離稍遠的瀝鋒會修士皆安然無恙。
如今的蠶浦寨已經不宜人居了,且不說昨日又是放火又是地震,最後郭岱斬殺骷髏的一擊,天劍之威將幾乎整個山坡分成兩截,留下一條巨大壕溝。
外人自是不知其中玄妙,都以爲是郭岱法力高深。而這也是郭岱頭一回,真正見識到宮九素掌握混元金身時,所發揮出的實力。
方真修士施法,無非是以元神發動內外氣機接合,但法術威能,在於元神外感廣遠與內外氣機接合深邃。由此兩點,可以看出郭岱與宮九素在修爲上相差甚遠,哪怕消耗同等程度的氣機法力,郭岱也無法達到宮九素的層次。
並且宮九素不知是否刻意向郭岱顯耀,當初郭岱說要以驚人威勢斬滅百丈骷髏,於是宮九素便毫無隱藏地盡展法力,天劍淨世之威,遠遠超出要斬滅百丈骷髏所需。以至於郭岱重新掌握混元金身之時,氣機枯竭之況,讓他連站都站不穩。
但此舉帶來的結果無疑是絕佳的,被元金鑼帶人生擒俘獲的蠶浦寨王室,立刻將屍形蠱師與他們合謀作亂的前後經歷全部供出。剩餘的蠶浦寨百姓也不敢四處逃難,紛紛按照瀝鋒會與靜族兵卒指示,在附近臨時搭建棚屋,等候處置。
畢竟在彩雲國其他部族看來,蠶浦寨百姓皆是屍形蠱師的同謀幫兇。尤其是郭岱斬滅百丈骷髏後,瀝鋒會修士前往清理戰場,發現百丈骷髏破土而現的深坑中,有大量屍骸。經過辨認,都是彩雲國其他部族的百姓,說不定就是用來祭煉最後那百丈骷髏。
郭岱元氣大損,暫時需要靜養調息,於是讓勾腸客、元金鑼等人負責處理事務。但還沒等郭岱恢復,就有一支上千人的軍陣從山外趕來,自稱是彩雲國各部族聯軍,要來討伐蠶浦寨。
如今蠶浦寨盡在瀝鋒會掌握,無緣無故來了這麼一支各部族聯軍,當然不會被接受。但這時聯軍中有十幾名修士現身,自稱是羅霄宗弟子,要與瀝鋒會修士中的頭領對談。
“羅霄宗?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元金鑼不解道,連同許多瀝鋒會修士都神情緊張,取出法器隨時準備應敵。
這時黎巾現身言道:“大家不用緊張,是我叫他們來的……在下也是羅霄宗弟子。”
在場除了白素芝早有預料,衆人皆是一陣驚詫,因爲並非所有人都喜歡跟羅霄宗這樣的方真大派打交道。有些人過去甚至做過謀財害命之舉,或曾與旁門邪修往來,自然對羅霄宗帶了三分提防。
倒是勾腸客看見這各部族聯軍,向黎巾問道:“這些人都是你找來的?”
黎巾當初在迎聖臺施法畫符,被百丈骷髏驟然現身所傷,此刻有些氣弱地說道:“光復彩雲國不可能只是瀝鋒會一家之事,這聯軍中也有剩餘各部族的主事之人,處理後事就不必浪費功夫尋覓召集……譬如眼下如何處置蠶浦寨,大可交由各部族來商議。”
瀝鋒會衆修士前來彩雲國,解除屍蠱兵之禍,本來就是爲了謀取利益,彩雲國部族更迭興亡他們管不着也懶得管,而且還嫌蠶浦寨一大幫凡夫俗子礙事。現在有人肯接手管治,瀝鋒會衆人也順勢將蠶浦寨王族與百姓交給這各部族聯軍。
這時元金鑼對黎巾說道:“既然你就是羅霄宗弟子,何必隱瞞身份?趁我們進攻彩雲國,你們卻暗中策動這部族聯軍,到底有何圖謀?”
元金鑼可不像其他瀝鋒會修士,隨隨便便多佔多得就算了,他可是要在彩雲國立寺傳法,剷除掉屍蠱兵之禍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開端,在此之後還要獲得彩雲國各部族的信奉追隨。
如今黎巾手下的羅霄宗弟子不聲不響,將彩雲國各部族就策動起來,誰知道背後還達成了怎樣的交易?要是這些部族首領打算崇奉方真道門首望的羅霄宗呢?畢竟元金鑼自己就是散落在外的法螺寺傳人,難免會做此猜想。
黎巾卻沒有爭辯,只是說道:“本門弟子行走在外,若無必要,不該顯耀宗門出身。”
“可你不該瞞着我們做這種事。”這時郭岱從營房中走出,身後跟着白素芝,剛纔借她化轉生機調息行功,察覺到外面衆人交談,主動現身言道:“要是真有這麼一支軍陣,突然在背後襲來,遭殃的可就是瀝鋒會了。”
黎巾皺眉言道:“郭道友此言何意?”
“非要我說得明白傷人不可嗎?”郭岱答道:“你隱瞞羅霄宗弟子的身份,我當然不會管。瀝鋒會本來能容納來自不同出身的修士,不會因爲你是羅霄宗弟子就高看幾分。但你既然安排人手在彩雲國,就應該跟我們事先說明,否則怎對得起這些日子並肩作戰?”
郭岱的意思衆人都聽得分明清楚,瀝鋒會攻伐彩雲國能可得勝,其實就在於同心合力。要真是一羣散修各自爲戰,面對數千屍蠱兵軍陣隨蠱師來襲,百餘名修士反而不能發揮各自威能,甚至互相掣肘阻礙、反生意氣之爭。
不敢說瀝鋒會便如同軍旅行伍一般令行禁止,郭岱也沒這能耐號令衆人,但衆人至少有共同的目標,戰鬥前後也能分配安排妥當。至於非要說個人魅力、統領格局,也非是人人都欽佩郭岱,只是不在暗中動手腳罷了。
郭岱也不可能強求別人盡展實力,畢竟行走江湖,誰沒有些後手暗招?要是統統顯露人前,自己早就沒法混了。但他所不能忍受的是,黎巾居然瞞着自己與瀝鋒會衆人,將羅霄宗弟子帶入彩雲國,秘密招聚各個部族,甚至集中精壯男子編練軍陣。
也就是這支軍陣在大白天來到,要是趁着黎明戰事剛結束,郭岱元氣大耗,瀝鋒會衆人久戰力疲,陡然殺出。黎巾本人再來個裡應外合,軍陣揮師衝殺,瀝鋒會必定抵擋不住,傷亡慘重。
同樣是招聚部族軍陣,如果這件事在進攻蠶浦寨之前,黎巾向衆人說明,那對此次進攻,無疑是錦上添花。哪怕心有疑忌,面對坦露誠意的舉動,也不會說什麼話。
這支部族聯軍忽然出現,在瀝鋒會看來,分明就是看着自己與屍形蠱師兩敗俱傷後,才優哉遊哉地前來漁翁得利,換做是誰都覺得不忿。
“你——你是這麼看的?”黎巾何等玲瓏心思,面對郭岱質疑與瀝鋒會衆人排斥目光,他了解郭岱對自己早有猜忌與提防,只不過趁眼下挑明捅破罷了。
郭岱臉色冰冷,說道:“看在你這段日子協助我們瀝鋒會,甚至也幾次犯險,我不會虧待你。但這支軍陣不能留在此地,就讓各部族首領將人驅散,他們的安全自有瀝鋒會保證。”
瀝鋒會衆人聞言,大多露出讚許神色,連連點頭。而站在各部族軍陣前的羅霄宗弟子卻十分不滿,其中有人拔劍斥道:“你們這幫不識好歹的江湖散修!要不是黎巾師兄協助,你們以爲屍蠱兵之禍有那麼好解決的嗎?我們師兄弟牽制那幾千名屍蠱兵,哪個不是奮力拼殺?怎麼到了你嘴裡,全成了陰謀詭計?”
羅霄宗有人拔劍,緊接着瀝鋒會衆人也動作起來,抄起法器,立刻成了對峙之勢,狀況一觸即發。
“住手!”黎巾見狀連忙喝阻,羅霄宗弟子雖一時激憤,但也未失理性。只是這些日子在深山老林中周旋戰鬥,又要分心忙於聯繫各部族,最後不僅沒得到對方認可,這幫江湖散修還一副猜忌模樣,實在心中難忍。
黎巾揮了揮手,讓衆同門暫時離開,然後對郭岱說道:“郭道友,我們能單獨說話嗎?”
“請便。”郭岱從容道。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安靜的林間野地,黎巾長嘆一聲,轉身過來問道:“郭道友,你也別隱瞞了,你也是羅霄宗弟子吧?”
郭岱說道:“我不知道怎樣纔算是羅霄宗弟子,我師父範青的確是,但他教給我的東西實在不多。”
“範青?令師是哪一脈弟子?”黎巾問道。
郭岱想了想,說道:“似乎是靖治。”
羅霄宗昔年五大法脈,各有不同執掌司務,但也偶有交雜,且輩分混亂,一向被詬病冗餘繁瑣。其中道玄一脈貫徹大道修行,人數雖少,但高人輩出,上至重玄老祖、崇明君、逸弦君等,下至合揚、楚娥英等皆是道玄一脈,也是歷來培育掌門最多的一支法脈。
而銜鋒、鎮嶽兩支法脈,一外一內護守宗門。銜鋒一脈弟子巡視天下方真道,負責偵尋妖魔邪祟,必要時將其誅殺斬滅。鎮嶽弟子則是拱衛玉皇頂與各地道場駐地,中境妖禍之前,鎮嶽一脈真傳與正傳弟子的數量,乃羅霄宗之首。
雲笈一脈負責掌管宗門典藏、器物貯存、藥田靈圃的維護栽培、天材地寶收集分類等等。並不是說其他法脈的弟子就不做這些事了,只是未必如雲笈弟子這麼一意專注。
除此之外,便是最爲獨特的靖治法脈。這一支法脈本身並沒有太多的正傳弟子,甚至真傳弟子也沒有幾個。所謂靖治,就是羅霄宗設立在玄黃洲各地的道場駐地,作爲弘道宣教的場所。如果要深究,羅霄宗十萬道生,幾乎都可以算是靖治一脈。
靖治弟子幾乎都是俗家弟子,畢竟需要與凡俗黎民密切往來,也要負責經營許多在世間的產業,聯繫地方上世家大族與武林幫派。如果有適合傳授道法者,便是有靖治弟子招聚,然後上報宗門尊長。
一個普通人,能否成爲道生、甚至羅霄宗弟子,靖治法脈可謂關鍵。過往少不了有豪門大家,向靖治弟子私下行賄,只求能讓自家子弟錄名道生簿錄之中。若能得到靖治弟子推薦,對拜入羅霄宗也是大有助益。
當然,具體能否成爲羅霄宗弟子,還是要看個人修行。羅霄宗十萬道生卻只有三千正傳,就是因爲正傳弟子必須煉就正法元神。更何況成爲道生之後,並不是一勞永逸,也有其他法脈的弟子,前往各地道場甄別挑選,還有種種考覈。成爲道生後又被剝奪道生身份者,歷來不少。
五大法脈中,道玄、鎮嶽在玉皇頂一役折損最爲嚴重,剩餘弟子可謂寥寥。銜鋒一脈散落各地,黎巾便是其中之一。雲笈弟子掌握大量典藏器物,不擅鬥法的他們,料想不會在玉皇頂上輕易赴死殞身。
唯獨靖治一脈地位最是尷尬,因爲自從妖禍爆發以來,靖治弟子便全力負責疏導中境百姓逃難,而逃着逃着,很多靖治弟子見勢頭風向不利於羅霄宗,自己也隨着人潮逃匿無蹤。
樹大有枯枝,當初羅霄宗傳承是前所未有的興盛,有幾個道心難守的弟子很正常,靖治法脈至今,也基本宣告斷絕。因爲羅霄宗遍佈各地的道場駐地,不是被荒廢就是被佔據,道生死得死、逃得逃,靖治法脈的責任也無從談起了。
“原來如此。”黎巾似乎明白了,難怪郭岱似乎並不將自己看做是羅霄宗弟子。
“怎麼?想拿羅霄宗門規來要求我嗎?”郭岱問道。
黎巾問道:“郭道友有沒有想過認歸宗門?”
郭岱眼角一抽,羅霄宗這座靠山確實穩固,但自己既然能夠被當成羅霄宗弟子,那麼霍天成或許也會。郭岱無論如何不能忍受自己與霍天成同處一門。
“要我認歸宗門?可以啊。”郭岱說道:“我要羅霄宗協助我殺一個人,我立刻磕頭拜師。”
“郭道友……真是直接啊。”黎巾搖頭道:“認歸宗門,就意味着身負傳承之責,不再是散漫修行之徒。哪裡有以宗門幫兇爲拜師之禮?羅霄宗不是你報復私仇的工具。”
郭岱冷言道:“這麼說來,弒師之徒你們也是不會要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