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瓦……瑞卡瓦……醒醒……”耳畔有一位女子在柔聲細語。
“……嗯?”瑞卡瓦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房間裡的燭光還是和先前一樣溫柔,霍諾莉婭蜷着身子側臥在他的身側,枕在他的肩膀上,讓瑞卡瓦感覺奇怪的是,霍諾莉婭的神情似乎有些蕭索,可是,沒理由啊?
他努力睜大眼睛,更加清晰地觀察着霍諾莉婭的臉,很遺憾,她的臉上卻是掛着失落與憂愁。
“陪我去一個地方,我有點東西想要給你看。”霍諾莉婭說。
“那麼晚嗎?”
“嗯。”
“……好吧,既然是你的要求,我陪你。”
……
不死軍的回信送到了扎木花拉手中。
“……海倫娜·烏爾法既爲布洛德之公主,又爲夏丹之貴妃,嬌貴非凡。雖爲舊主遺女,本無歸虜之理,然鷹嶺貧瘠,難保馬斯頓公主之起居之舒適,又聞貴國黒可汗與馬斯頓公主甚爲恩愛,今憐有情人敵國相隔之苦,暫允公主放歸之事。然僅以七百俘虜換之,未免太不值,故吾軍要求除七百俘虜外,還須歸還落入汝手的我軍全部兵甲、馬匹、輜重,此外還要另送盔甲八百具,戰馬五百匹,糧草萬石、黃金千磅。吾與僞沃爾納總督扎木花拉曾於維特塔羅有過一面之緣,深慕將軍威名,望將軍不棄,與吾歃血爲盟,向長生天起誓,約爲兄弟。今後只要你我同在沃爾納一日,便不得率軍越境,互相攻伐。若將軍吝嗇拒絕,馬斯頓公主必會發怒,拒絕前往拉伊。到時刀兵若起,想必公主殿下必甘用任何方式激勵軍士,假如在下不才敗亡,公主殿下亦不懼在鷹嶺要塞失守之前,自剄殉國……”
“混蛋!”憤怒到極點的扎木花拉整張臉都扭曲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猛地把信紙捏到顫抖的手中兇惡地擠壓、搓動着,彷彿恨不得把信紙碾成粉末,同時,他的另一隻手以揮刀斬向敵人的架勢重重地握拳砸到了木桌上,瞬間,木桌折倒。
“總督,信上寫了什麼?”撒倫丁凝重地問。
“……你看……”努力平復着呼吸和心跳,扎木花拉把紙團塞到了撒倫丁手中。
撒倫丁展開紙團後,越看眉頭皺得越深,到最後,他憤怒地把皺巴巴的性質拍在了毀壞木桌的廢墟里,罵道:“吃狗屎的大小眼,他是想和我們魚死網破麼!大人,這次進軍鷹嶺,即使馬斯頓公主有危險,我們也不能有半點退縮,不然豈不是滋長了狗屎大小眼的囂張氣焰!”
“不,照他說的做。”扎木花拉苦澀地笑着。
“什……”撒倫丁驚呆了,“我沒聽錯吧大人,這是資敵吧?”
“大小眼……夏普對我的弱點一清二楚,對黒可汗也一樣……照他說的做。傳信回去,我們接受他的條件。”
……
在霍諾莉婭的指引下,二人在黑暗的迴廊裡、庭院間穿梭潛行了很久,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一個富麗堂皇的洋館,二人止步於它的側面,地下室的門前。
“到了,我們下去吧。”霍諾莉婭的臉上詭異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少見地,瑞卡瓦猶豫了。
眼前的畫面給了瑞卡瓦一種莫名的既視感,陰森又可怖,他皺起眉頭深深思索着,試圖想起他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幅畫面。沒多久,他想到了。
卡賽利亞王國東南邊境軍事要塞拉蒂亞,當時的鷹嶺新營指揮官,拉蒂亞守護者夏普,在女僕瑪維失蹤後因丹澤·蘭若斯的引誘進入了一間廢棄的地下室,在那裡,他和瑞卡瓦看到了……許許多多用人類做成的工藝品。
終於,我也到了這一天了麼?瑞卡瓦苦澀地想。
不知所起的愛戀,若即若離的引誘,如夢似幻的纏綿,終於,獵物入網,收割的時候到了。空氣中沉澱着甜蜜的危險與死亡的氣息,更加可怕的是,瑞卡瓦居然感到了一絲醇酒般的沉醉,還有一種高潮式的毀滅快意。
朽慢的死亡方式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尤其有藝術性,同時,它也同樣殘酷。
“別怕……”察覺到瑞卡瓦眼神中的動搖,霍諾莉婭慘然一笑,握住了他的手,“我想和你一起死,又豈會害你……假如有朝一日,你成了陳列室裡的騎士盔甲,我必是它身旁的公主玩偶。當約西亞和奧格塔維婭和他們的子孫後代站在我們面前之時,我的臉依然是笑着的,你的劍也依然是鋒利的。”
霍諾莉婭的話語間有股說不出的絕望。這次,瑞卡瓦沒有抗拒。
“我不想看到裡面的……東西。”在門打開的時候,他說。
“好吧。”霍諾莉婭解下了她的髮帶,一時金絲蕩下,宛如光輝散落,化爲一道金砂之瀑,霍諾莉婭走到瑞卡瓦背後,用手輕輕拂落他的眼簾,然後用髮帶綁住了瑞卡瓦的雙眼,最後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拉着我,等到了地方我再爲你揭開。”
“好。”
在女子牽動下,瑞卡瓦在黑暗中前行。
……
夏普與扎木花拉約定,麾下兵卒皆止於五里外,兩人各領不超過十騎進行第一輪會談。塵沙涌動的昏黃山巒之間,夏普一行躍馬前行。
“扎木花拉人呢?他們莫不是在誑我們吧?會不會有詐?”阿提亞滿腹狐疑地問。
“不會,他不敢的。”夏普蠻有信心地說。
“是嘛,可我們總要找到他吧。”
“是啊,大概是天氣不太好吧,既然如此,我得用點別的方法了。”說着,夏普拔出了他在維特塔羅郊外繳獲自扎木花拉之手的紫刀,高舉向天。
不久後,他看到遠處的一處山坡上,青光閃爍。
“找到了!我們走。”說完,夏普提繮縱馬,快步奔去。
……
霍諾莉婭解下了綁在瑞卡瓦眼睛上的髮帶。
張開眼,瑞卡瓦看到了一尊生動到恐怖的蠟像,那是一位金髮披肩的美麗女子,她兩手交疊,搭在左腰處,姿態溫婉動人,好像馬上便要欠身行禮似的,好看極了。但是,和優美的姿勢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的臉,上面沒有一絲表情,透過黑暗,瑞卡瓦甚至越看她越覺得猙獰瘋狂。更不妙的是,她和霍諾莉婭長得很像。環顧四周皆是黑暗,藉着微光,瑞卡瓦可以隱隱看到數不清的蠟像。
恐懼,壓抑,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污穢之物在蠢蠢欲動。瑞卡瓦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然後霍諾莉婭握緊了他,卻更讓他覺得寒冷。
“她是?”瑞卡瓦問。
“我的母親。”霍諾莉婭說。
“……蠟像?”
“一半是蠟像。”
“……怎麼如此?”
“母親死後,父親的正妻派人偷走了她的屍體,做成了蠟像。事後父親斥責了他的妻子,但還是留下了這尊蠟像,作爲……紀念。”
“……她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大概是恐懼與壓抑吧。”
“……”瑞卡瓦沒有再說下去。
忽然,霍諾莉婭歪過頭,哀傷卻真摯地微笑了一下,挽過瑞卡瓦的手,溫柔地輕聲對蠟像說:“媽媽……這是我第一次把別人帶到你面前來,我想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他是一個人類,和你一樣。我和他,正像你和父親一樣。我……很幸福。”
說完,她靠在了瑞卡瓦的肩頭。
瑞卡瓦看不到霍諾莉婭的臉,但瑞卡瓦覺得,她的表情應該是幸福的吧?
“……我也愛你。”過了很久,瑞卡瓦說。
這下,他終於可以確定霍諾莉婭的表情是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