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四萬萬同胞之國民,與一切阻擋我們獲取自由、獨立、平等的反動派馳騁於槍林彈雨之中,流血犧牲而不恤;洗中國幾百年之歷史污點,使中國之名譽凌空飛揚,革命大旗已高標於雲霄,自由鍾已哄鳴於禹城,紀念碑已雄聳於高風。天清地白,霹靂一聲,驚數千年之睡獅而起舞……爲了新中國,奮勇前進,將勝利的旗幟插遍神州大地,用鮮血澆灌自由之花……革命軍萬歲!中華共和國萬歲!中華共和國四萬萬同胞的自由萬歲!”
革命軍萬歲……
中華共和國萬歲……
中華共和國四萬萬同胞的自由萬歲……
大革命家宋復華終於在衆相期盼、翹首以待中出場,第一個巡迴演講宣傳的地方自然是聚集了近萬留學生的日本。在提前的宣傳造勢包裝下,在長時間精心的準備下,他的演講鼓動異常成功,每到一地都引起了轟動。
留日學生大多抱着救亡圖存的使命感貪婪吮吸革命的新知,追求強國之路。所以,在他們看來,這已經不是演講,而是一首動人心魄的交響樂。
時而高昂時而深沉的語調,果斷而自信的手勢,清晰如汩汩泉水一樣的思路,痛斥滿清專制腐朽的怒火般的憤怒,那重如山嶽般的民族正氣,那看透世界風雲的高瞻遠矚——成爲和諧地交混在一起的音響聲彩,形成一支雄渾壯偉的旋律。如長江之水一瀉千里,無可阻擋。
鼓掌,歡呼。用盡全力地從胸膛迸發,沒有絲毫的保留;這個時代,雖然黑暗,卻從來不缺乏熱血青年,而宋復華將他們的熱血再次升溫。
當然,宋復華的革命思想和理論還有很多有待改進和商榷的地方,但就當時而言。卻已經是相當完整而具體了。因爲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創造,而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更包括了陳文強那與衆不同的分析判斷。
“請問宋先生。據說復興會既有頂尖的暗殺高手陳勝,一舉刺殺滿酋鐵良,又有萬寧起義的軍隊武裝,至今還轉戰瓊南。屢次擊敗清軍。在現今各革命團體中。可謂是實力最強,影響最大,爲何宗旨卻如此溫和,置主流‘排滿’於不顧,這革命未免不夠激進、熱血吧?”
“用溫和形容本會宗旨、綱領是不對的,而應該是立足長遠、審慎認真。而所謂革命,正如本會之前反覆提及的,應該分爲推翻專制、建設國家這兩個階段。再從革命的目的來看。是推翻專制、建立民國,還是排滿殺滿。大舉報復?顯然,不用我說,大家也都知曉。可爲什麼都明白這個道理,卻還非要激進,非要逞一時痛快呢?眼前似有所得,將有必有所失,餘不認爲一個搞民族、種族屠殺的國家會被國際規則所承認,也不認爲這是一個文明國家,是一個能夠強盛富強的國家。”
“宋先生所言革命的兩個階段,一爲破壞,一爲建設,請問孰易孰難呢?”
“當然是建設比破壞難上百倍。就象一棟美崙美煥的建築耗費了無數人工,無數心血和智慧,要想破壞,只需要放一把火就可以。我們可以再從革命的初衷和要達到的目的進行分析,那就是你爲什麼要革命?理由很簡單,政府腐敗,民族危機嚴重,國家面臨瓜分之虞。革命最終的目的難道不是要使國家強盛?若是從這個高度看,推翻專制朝廷、建立民國只不過是打基礎而已。之後如何使國家工業、科技、商業、農業等追趕上世界先進國家,以強國之姿傲立於世,纔是最爲艱鉅的任務。”
“宋先生可否陳述並解釋貴會的革命方略,暗殺、暴動並舉,還是有輕有重?”
“暗殺爲輔,武裝起義方是推翻清廷的正確手段。而且,本會對於暗殺並不推崇,只是對鉅奸惡酋施以懲戒,以儆效尤。餘在此也想給熱血青年一個忠告,革命工作有多種,非殺身成仁、使後繼者敦行之一途。”
“宋先生能否詳加解釋?”
“對革命,身體力行非常重要,但諒力而行也不可忽視。身健體壯者,可習軍事技能,扛槍打仗而爲革命軍一員;體弱者,自然也可根據自身情況,選擇合適之革命工作。文筆出衆者,可鼓與呼,啓迪民智,爲革命造勢宣傳;擅長經濟運營者,可開辦工廠企業,或爲革命籌集資金……”
專訪,一定要專訪。一定要通過專訪的形式,讓大革命家的精僻理論爲大衆所知,讓所有憂心於國家民族的危難、抱着救亡圖存的使命感的熱血青年快來吮吸革命的新知吧……
什麼叫炒做,什麼叫包裝,那個時代的人或許不知道這些新名詞,但卻在不自覺地使用,可誰又有陳文強做得全套,幹得漂亮呢?
況且,大革命家宋復華還提出了幾個很經典獨創的論斷,象名言一樣,短小易記,就象商標,更容易讓人記住他,記住復興會,記住他的革命理論。
“革命與改良互爲動力,同時消長——改良之遲緩激發革命,革命危及朝廷又推動改革,已然註定改革只能救國,而永遠救不了朝廷。”
“體制內的改革派,例如立憲派,不一定是革命的敵人。看到俄國推行憲政了嗎,承認了人民有言論、出版、結社、集會、信仰、人身自由和參政的權利,這難道不是我們也希望的嗎?”
“革命有分工,工作有多種。就如同在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上陣衝殺的是戰士,運送糧彈的是戰士,打造武器的是戰士,種地供糧的是戰士,籌款助餉的是戰士,救死扶傷的也是戰士……”
“在革命中找好自己的位置。即便因爲身體或其他條件不能轟轟烈烈,但安心學習、增長知識,以後能爲國家建設出力獻智。同樣值得驕傲。”
不僅有理論,有思想,大革命家宋復華還很有錢,嗯,準確地說應該是復興會的財力很雄厚。
第一件實事便是設立助學和獎學基金,爲求學有經濟困難的提供幫助,爲學習優秀者提供獎勵。並且在冶煉、化學、物理等科目上進行更明確的資金激勵。
第二件實事則是再發行一張報紙,名爲《新青年》,交由留日學生會主持。全部刊登留學生的文章,使他們有表露思想、展示追求的平臺。
顯然,大革命家是如此貨真價實,嘴上來得。這錢上也來得。而更使大革命家放射光芒的則是復興會實打實的成績。就說當時主流所認爲的革命兩途吧,刺殺和暴動,人家可都幹得有聲有色,風生水起,讓你不服不行。
……
人生若只如初見……嗯,雖然是兩個大男人的故人重逢,但其中的意味卻與這首詩很是契合。
宋教仁、黃興,同是當初華興會的倡導者。同樣立志於推翻滿清,同樣是革命者。但此番再度相見。卻各有不同的心境。
宋教仁已經被包裝打造成大革命家,是復興會的革命領袖,背後有堅強的組織,有充裕的資金支持,革命業績卓著,使他意氣風發,充滿自信。
反觀黃興,雖然談不上落魄,也是同盟會的二號人物,但與宋教仁在一起,卻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委實是支撐其腰桿的力量和業績乏善可陳。
“本會與保皇會的大論戰正如火如荼,鈍初這一番言論,很是不妥。革命與保皇,與立憲,本是水火不容,何談求同存異,互動發展?”
初見面,兩人沒有互相寒喧,反倒是黃興在發泄着不滿。
“革命與立憲的最終目的,都是建立憲政國家,這難道不是相同之處?革命黨與保皇會同屬體制外反對力量,這也是相同點。”宋教仁微笑着解釋道:“克強兄,你要多讀書啊!”
中國近代憲政思想大抵與國家富強聯繫在一起,即“富強爲體,憲政爲用”,憲政成爲了近代中國仁人志士力避“滅國亡種”危險的“法寶”,從此與中國救亡圖存的民族訴求相結合,並在清朝統治的最後十年形成了強大的立憲思潮和立憲運動。
憲政真的是一副醫治國弱民貧、政治腐敗的特效藥?憲政與富強孰重孰輕,如何平衡,這個在後世依然爭執不休的難題,至今也仍然困惑着宋教仁和陳文強等人。但有一點他們可以肯定,立憲、立法,這是中國步入文明的必經步驟,不管是君主立憲還是民主共和,憲政都是必須要加以討論和麪對的問題。
“復興會也是革命黨,與同盟會應該更加接近,先不說理論差異,在這個時候,你要去拜會梁啓超,便是令同盟會難堪。鈍初老弟,要三思啊!”
宋教仁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本來我計劃着首先去拜會北辰先生,可惜北辰先生已去南洋。而梁啓超在名望、學識上,素來爲我仰慕,前往拜會,是正常的禮節問題,又何涉黨爭?克強兄有些太苛了。”
黃興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在椅中,伸手示意宋教仁也請坐。兩人算是摯友也不爲過,可一涉到各自團體,意氣之爭便在所難免。
“復興會這段時間幹得風生水起,愚兄亦相當欽佩。”黃興和緩了口氣,“可革命聯盟是大勢所趨,同盟會應時而生,復興會卻孤芳自賞。須知力合則強,力分則弱。同是革命,有何不可商榷?象你說的,求同存異,與立憲派、保皇會尚能如此,獨對同盟會冷眼旁觀,這是什麼道理?”
宋教仁想了想,說道:“那北辰先生也與克強兄同樣想法?看貴會與梁啓超論戰,文風粗野霸道,固執己見,意氣用事,幾乎完全容不得任何反對意見。由此觀之,復興會若被併入同盟會,豈不是要全部拋棄原有理念?志同而道不合,與其日後爭論不休、內訌不斷,倒不如各自發展,以成績論優劣。”
“你就敢說復興會的道是正確的?”黃興皺起了眉頭。
“那同盟會便無誤了?”宋教仁呵呵一笑,說道:“克強兄,你剛剛也說復興會幹得風生水起,難道不可爲佐證?再者——”宋教仁的臉色嚴肅起來,說道:“同盟會組織過於鬆散,組織紀律甚爲鬆懈,分工亦不明確,會員往往各行其是,這些都是弊病,克強兄可曾覺察?”
“這也是復興會獨立發展的原因之一?”黃興沉吟了一下,說道:“今日重逢,就休爭論下去了。象你所說,以實績爲佐證,同盟會是優是劣,且看以後吧!”
“好,互相促進,共同發展。”宋教仁端起酒壺,給黃興倒酒,又不忘提醒道:“術業有專攻,若是武裝暴動,還是讓軍事人才去做,克強兄不要輕易冒險。”
“鈍初這話說得不實。”黃興微微一笑,說道:“萬寧起義何嘗有軍事人才,不照樣屢戰屢勝。所依靠者亦不過是江湖會黨,卻對外言會黨不可依靠,是欲蓋彌彰吧?”
宋教仁正色說道:“政治家須要以正直誠實爲準則,克強兄視我如政客騙子嗎?貴會也要搞武裝暴動,不甘人後,這是可以想見的事情。但貴會能籌資多少,能買多少武器彈藥,能組織多少敢戰勇士,起事之後的彈藥餉銀又如何補充?我是好心提醒,克強兄卻如此惡意揣測,實不象當初故人。”
黃興愣了一下,趕緊拱手陪笑道:“失言了,是愚兄不對。可這是外面普遍猜測,貴會也未作解釋,我便信以爲真。”
宋教仁輕輕搖頭,說道:“當初連我也是與克強兄一樣的想法,隨着起義走向深入,才發現準備是如此倉促,一切美好預期皆是想當然。滿清如百年老樹,只憑千八百條槍便想推倒,太輕敵了。別的不說,單隻北洋六鎮,六七萬虎狼之師,便是推翻滿清之大障礙。不要以爲以革命大義號召,所有敵人便會倒戈相向,投身革命。”
黃興皺着眉頭,慢慢轉着酒杯,不時看宋教仁一眼,臉色變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