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了,你那個孫女——”阿發閉上了嘴巴,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
老者苦笑了一下,伸手讓阿發坐在院中的板凳上,說道:“小哥稍等一會兒,我去拿些吃喝。窮家小戶的,也沒啥東西,您可別挑啊!”
“不挑,我不挑。”阿發客氣着,看着老者進了屋,裡面便叮噹地響了起來。
雖然又餓又渴,渾身無力,阿發也只能先忍着,順便想想事情。
正想着,踢躂踢躂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發擡頭一看,是老者的孫女,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手裡拿着個馬竿,點着地從正屋裡走了出來。
可惜眼睛竟是失明的。阿發暗自嘆了口氣,這姑娘如果明眸大眼,絕對是非常漂亮,頭髮烏黑髮亮,臉上也白淨淨的很是俊秀。
“爺爺——”小姑娘嘴裡叫着,聽着廚房裡的聲音,又有些疑惑地側耳聽着院中間的動靜。
這耳朵真靈,阿發輕輕點了點頭。這人的感官的靈敏度,也是長期練出來的。如果給他時間,他的眼力和耳力,應該能提升不少。
“在這兒呢,爺爺在這兒呢!”老者說着話,端着個破木頭托盤走了出來,放到院中的破桌子上,又回身去領孫女。
一碗稀粥,兩個窩頭,還有一根鹹蘿蔔,在阿發眼裡,這就是山珍海味一般的存在。他也不等老者招呼,自己動手,呼嚕嘩啦地猛塞起來。
…………
在秋季冷漠的天空下,農忙後的田野,留下一片淒涼的景象。
吃飽喝足的阿發沿着土路走了過來,邊走邊想,不時擡頭看看周圍的景象,神情已不象起初那麼茫然迷惑。
枯黃的落葉在一陣風中打着旋,不遠處的一聲槍響讓阿發停下了腳步,只遲疑了片刻,他便繼續向前走去。拐過一段彎路,在一塊狹窄的草地上,阿發看到了一羣人,一羣發生了爭執的人。
“你大概是傷着人了。”瓊斯不安地看着四周聞聲圍攏過來的農村百姓,他們大聲喊叫,打着手勢,有的手裡還有工具。
約翰把獵槍背好,從地上揀起死鷓鴣,看了一眼圍過來的農民。這些農民皺着眉頭,臉上露出粗暴的神色。
一個骨骼粗大、個子高高的婦女被推到了前面,旁邊的男人似乎是她的丈夫,緊繃着臉,怒目而視,衝着瓊斯和約翰大聲叫嚷。婦女揉着背,因爲疼痛而畏縮着。
約翰毫不在乎這些威脅性的目光和譴責的話語,聳了聳肩膀,對着瓊斯說道:“這種事經常發生,按規矩是每個彈丸一角錢的。”
“我們怎麼知道她中了多少彈?”瓊斯扣着板機的手指輕輕地鬆了下來,但還是感到爲難,“他們會要很多錢的吧?”
“她得給咱們看傷口。”約翰不以爲意地環視着周圍的每一張臉,臉上竟然微笑起來,用不地道的中國話說道:“一個洞一角錢”,停頓了一下,他豎起一根手指,又重複道:“一個洞,一角錢。”
幾個農民竟開始嗤嗤地傻笑起來,互相用肘輕輕推着,瞥着受傷婦女和她的丈夫。
那個女人的丈夫不作聲了,繃緊的臉漲得通紅。
“先看傷口,再付錢。”約翰向那個婦女做了個手勢,象八哥學舌似的又重複道:“先看傷口,然後付錢。”
人羣裡的嗤笑變成了夾着下流話的大笑,只有婦女和她的丈夫沒有笑。她仍然因爲疼痛而畏縮,她的丈夫則怔怔地站着,象是沒有聽到周圍的笑聲,他眨着眼睛,憤怒而無奈,但卻毫不含糊地搖了搖頭。
“依我看,她身上中的彈丸不會超過二十顆。”約翰用狡黠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個婦女,然後轉向婦女的丈夫,雙手張開手指向上揮了兩次,“二十顆就是兩元錢,兩元錢,瓊斯。”
“爲什麼要我來付?”瓊斯有些不高興,嘀咕着:“可能是你打中她的。”但他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掏出兩元錢,遞了過去。
男人猛地搖了搖頭,那個婦女則一聲不吭地注視着,手還在揉着背。
“如果她的傷口不止二十個的話,那就叫她把傷口給我們看。”約翰用中文提議着:“傷口越多,我們付的錢就越多。”
人羣傻笑着輕聲嘀咕,相互間重複着約翰的話。那個男人慍怒地搖頭,他知道自己輸了,但他並不屈服,他不要洋鬼子的錢。
“她是絕不會讓人看她的屁股的。”瓊斯很篤定地說道。
“完全是一場要錢的把戲,再給他兩元錢,就別去管他們了。”約翰揮舞了下手臂,有些不捨地從衣袋裡掏出兩元錢,和瓊斯的錢一起遞給那男人。
男人還是執拗地搖頭,眼睛裡充滿了憤怒。
約翰的手慢慢傾斜過來,攤在手裡的銀幣一個接一個地滑落到冰冷的地面。然後他轉身對瓊斯說道:“我們走了以事,他會把錢撿起來的。”
“那我們走吧。”瓊斯有些不太確定。
“嗯,我們走,別回頭看,不要理他們。”約翰將獵槍從肩上摘下,就提在手裡,和瓊斯一起向遠處走去。
農民們跟在兩個洋人身後,但距離越拉越大,最後都停下了腳步。誰也沒注意到的是,阿發一直在旁邊冷冷地觀察,然後繞着道,不遠不近地綴在兩個洋鬼子的身後。
走了一段路,阿發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他看見幾個小孩子俯身蹲下在地上撿着什麼,然後飛快地跑開了。那個男人看上去一動也不動,好象怨恨已經使他變成了一塊石頭。
…………
“呸!”約翰轉到一邊,拐上另一條偏離村子的小路,說道:“這骯髒的地方,什麼疾病都有,咱們得避開點。”
瓊斯懷着不解的情緒大聲說道:“他們住着倒不介意,爲什麼不打掃得乾淨一點呢?”
哼,約翰厭惡地哼了一聲,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又似乎對瓊斯這個剛來的菜鳥有些輕視。
“那個人好象並沒有撿地上的錢,幾個小孩把錢撿跑了。”瓊斯偷偷地回頭瞅過,此時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
“那更證明他是個傻瓜。”約翰不以爲意地說道。
“或許這是因爲會丟面子諸如此類的原因?”瓊斯猜測着說道,似乎並不準備完全讓步。
“反正他是絕不會讓咱們看他老婆的屁股的。”約翰洋洋得意地揮着鷓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