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是從鄭州飛回上海,翌日一早,就有車子將兩人接到了鄭州。
一路上安清夜都在閉目養神,只在途中接了兩個電話。不知對方是什麼人,彌川只聽到他言簡意賅地說了幾次“不”。她不由有些好奇,想要開口問一問,卻發現客棧老闆沒什麼興趣一般轉開了頭,接着便昏昏欲睡。
直到車子駛入市區,他才睜開眼睛,低聲地說:“晚上的飛機,要不我們現在在市裡轉轉?”
彌川坐車坐得有些發悶,當然說好。
安清夜便敲了敲司機的座椅後背說:“去博物館吧。”
車子開到了河南省博物館門口,彌川卻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不去了。”
“唔?”安清夜有些訝異,“河南博物院是中國四大博物院之一,裡邊可藏着不少寶貝。”
“我知道……可我從來不去博物館的。”彌川有些緊張地吞了口口水,“裡邊的東西,看了會很不舒服。”
她能告訴他因爲自己體質的原因,她隨時可以在一個看起來普通的漆器上看見幾百年前被毒死的男人恐怖猙獰的臉嗎?還有,那些絢爛厚重的織錦長袍上,有着宮廷裡女人互相傾軋陷害的場面……還有很多很多,因爲文物中凝存着太強的意念而不肯散去的精魂。每次靠近博物院,她腦袋裡的畫面就讓人心驚膽戰。
同樣,她現在實在是很擔心,將來的考古實習自己該怎麼辦,總不能到了遺址現場,卻什麼都不摸吧?
“哦,對。”安清夜面帶歉意地對她笑笑,立刻明白了過來。
“那算了。”他若無其事地靠回椅背,“去別的地方吧。”
“你去看吧。”彌川連忙說,“我就在這邊的咖啡店等你,看看書就好了。”她指了指博物館斜對面那家帶着碩大的綠色LOGO的咖啡店,背了書包就跑下了車。
穿過馬路,彌川直奔咖啡店,推門而入的剎那,卻被路邊的一個小攤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在地上簡單地鋪了一塊牀單,上邊零零碎碎擺了些小玩意兒。彌川看到小時候玩過的綠殼鐵皮青蛙,頗有興趣地蹲了下來,問:“老闆,這個多少錢?”
“十塊一個。”老闆見來了生意,精神一振。
她也不打算還價,拿了十塊錢出來正準備遞出去,忽然看見牀單一角上壓着一個黑漆木盒子,上邊繪着流雲紋圖案,鎖孔上方有一處小小的凹陷,大約之前鑲嵌着什麼珠寶,因年代久遠,便脫落了。
“這個也賣!”老闆很是精明,注意到了彌川的眼神,“家裡祖傳的盒子,桃花木做的,現在哪裡找這麼好的做工啊!”
“打開給我看看吧。”彌川心裡琢磨着,若是拿回去當雜物箱倒也不錯。
“咳咳……”那人尷尬地笑了笑,“那個,打不開。”
打不開的盒子有什麼用?!
彌川一頭黑線,站了起來:“那算了。”
“哎哎,別走啊小姑娘。雖然是打不開的盒子,但是你把鎖給劈了,不就能用了嗎?”那人喊住彌川,“這樣吧,祖傳的古董,都好幾百年了,就要你三百塊。”
想到還要自己去找斧頭,彌川興致缺缺地搖搖頭。
“一百塊賣了算了!”中年人皺着眉,像是下定了決心,不由分說地將盒子塞在了彌川懷裡,“真的是古董啊,小姑娘!”
盒子觸手只覺得冰涼,沉甸甸的極有分量。彌川忽然覺得指尖肌膚處傳來了一陣奇怪的感覺,裡邊……似乎有着翻滾不息的東西。她垂眸仔細地看着這個漆器盒龕,黑乎乎的,平平穩穩的,沒有異樣。
咦?那股力量從何而來呢?
她躊躇了片刻,將手裡的一百一十塊錢給了老闆。
“林彌川!”身後忽然傳來安清夜的聲音,聽起來略有些氣急敗壞。
唉?
彌川轉過頭,聽到安清夜大聲說:“還給他!”
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那個中年人,卻見那個大叔咧開嘴笑了,搖頭說:“遲了,遲了。安老闆,你知道我們的規矩的,既然收下了,你可不能不管了。”
安清夜俊秀的眉眼間全是鬱悶,瞪着一臉無辜的林彌川看了很久,許是想要找個理由來反駁,不過到最後還是妥協了。他暴躁地抓了抓頭髮,有些抓狂地問:“你想幹什麼?”
大叔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指了指彌川抱着的漆木盒,一臉期盼:“請幫我打開它。”
安清夜怔了怔,彷彿有些不甘心:“我的收費可不便宜。”
大叔卻笑了笑,將手裡的錢塞回給彌川,神情篤定:“放心吧,錢不是問題。”他頓了頓,“不過這盒子的事,我可沒騙你。這盒子祖祖輩輩傳下來,誰都想打開它,可就是不行。”
安清夜從彌川手裡接過盒子,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喃喃地說:“老桃花心木……有些年頭了。看這紋飾,似乎是漢朝的。唔,上邊鑲嵌的珠寶都脫落了。鎖孔很奇特……你家沒鑰匙嗎?”
大叔搖頭道:“這些年天南地北找了不少鎖匠,都開不了。”
嚯!這漆器這麼久遠?彌川嚇了一跳,卻見安清夜眉眼沉沉地望向自己:“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彌川輕輕搖頭,“但是裡邊好像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像是……”她琢磨了很久,找了一個恰當的詞,“漩渦。”
“你也知道我的規矩,即便這個盒子由她代我收下了,我也要先弄明白裡邊裝的是什麼,以及,爲什麼你要打開它。”
大叔沉默了一下,不知爲何,他臉上的皺紋看起來都似乎深了一些。
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也很想知道,裡邊到底藏着什麼。”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衛行。”
聽他言語間很是誠懇,安清夜便沉默下來,大約是在仔細思量,過了片刻,他點點頭:“麻煩帶路吧。”
大叔手腳麻利地收起地攤,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塞到了自己的車裡。
彌川拉了拉安清夜的衣角:“你之前爲什麼再三拒絕他?”
安清夜十分沒好氣,恨不得敲她腦袋:“你以爲我真的見錢眼開,什麼活都接?!像這種事先沒調查過的案子,怎麼可以隨便接?萬一這盒子裡封印的是什麼惡魂怎麼辦?”
彌川聽他的語氣嚴重,心底倒有些惴惴:“那怎麼辦?”
“隨遇而安吧,先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二
衛行家住在葉縣,從鄭州往南開,大約一兩個小時的車程。
下了高速,車剛剛開上一條不算平整的小路,彌川忽然覺得懷裡的盒子動了動。她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便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盒子上,倏然間能感覺到,裡邊的那股力量愈發的暴躁強烈了,像是一個海中隱藏着的漩渦,升級成了颶風呼嘯而來。
“停車!”她脫口而出,“停車。”
司機緩緩踩下剎車。彌川忽然覺得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色的血霧,那麼刺眼,那麼迷濛。她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楚,可一切都是徒然的……她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還聽見了兵器擦過盔甲的咔哧聲……
自己感受到的這些究竟是什麼?!
彌川顫抖着,用盡力氣將指尖從漆木盒上抽離,接着畫面、氣味、聲響都不見了。她渾身像失去了力氣,她癱軟在座椅上,身體還在瑟瑟發抖。
“看見什麼了?”安清夜雙眸狹長而明亮,眼尾處微微翹起,聲音中卻帶着撫慰人的力量。
“這是什麼地方?”彌川一下子推開車門,走下車四顧,卻發現周圍不過是大片的農田、雜亂的電線杆,除此什麼都沒有。
前邊衛行帶路的車子也停了下來,衛行吭哧吭哧跑回來問道:“怎麼不走了?”
“這是哪裡?”彌川又問了一遍。
“葉城郊區啊。”
“這裡……打過仗嗎?”彌川有些遲疑。
“小姑娘有見識!”衛行豎起了大拇指,“葉城古代時叫昆陽,可是兵家必爭之地,不知道打過多少仗呢。”
“昆陽之戰……”安清夜站在彌川身後,眯起眼睛環視着周圍的農田,“王莽和劉秀曾經在這裡決戰是嗎?”
“對!對!”
公元二十三年,王莽的新朝政權擁兵四十二萬,撲向此地,意圖剿滅劉玄所立的更始政權。那個時候,後來的東漢中興之帝劉秀不過是劉玄麾下的一員將領。此戰即後世所謂“昆陽之戰”。
安清夜跨過路邊的護欄,毫不在意地踏進了農田裡,仰頭辨了辨方向,說:“唔,這麼說,那邊就是古昆陽城,而這邊就是野戰地了。”
衛行抱着漆木盒亦步亦趨地跟着兩人,點頭說:“是啊。”
安清夜重新轉向彌川,目光中帶着詢問:“可以嗎?”
彌川心底倒沒有什麼懼意,只是剛纔突如其來的一下令她有些意外罷了。她點了點頭:“我再看看。”
彌川重新將手放在漆木盒子上,輕輕閉上眼睛。
衛行有些疑惑,安清夜向他微微擺手,示意他不要做聲,直到彌川臉色蒼白地睜開眼睛。
“怎麼樣?記住了?”安清夜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滾落的汗滴。
“大概吧。”彌川小聲咕噥,轉而望向衛行,“你確定……裡邊裝着的不是昆陽大戰之後留下的冤魂什麼的?”
衛行嚇了一跳:“啥?這個和打仗有關係?”
一時間沒辦法向他解釋彌川和這個盒子之間的感應關係,安清夜就只能草草地說:“我們還不確定,但是或許和這場戰役有關……對了,你們家族的族譜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