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進宮畫遺像
一封信到底能不能起作用不好說,不過劉娥可以肯定,用丁謂去平衡寇準效果應該不錯。但用錢惟演去牽制馮拯就差了許多。趙恆說“有錢惟演在,無妨”這句話,針對的是錢惟演搖擺不定的性格和可以隨時出賣別人的品德。不管是誰,有這麼一個下屬,連睡覺都要睜着一隻眼睛。老馮六十幾歲了,兒子又是文官,平日跟武將們也不是很和睦,他要造反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但劉娥不是怕馮拯造反,而是怕他反對自己。以錢惟演的本事,怎麼可能在樞密院有所作爲?打打醬油就不錯了,唉,若是曹利用在,情況就會不同。劉娥鬱悶地想。
趙恆的情況稍稍穩定了些,劉娥心力有些疲憊,又不敢遠離,只好在偏殿休息。一會兒,太子趙受益隨雷允恭進到殿內探視父皇,皇家規矩,天子病重,非御醫及近身黃門,無可近者。連親兒子也不行。
純善的趙小六不能靠近父親,只遠遠地望着父親躺在榻上急促起伏的胸口,他雖然還小,但仍感覺到一股死亡的氣息在自己面前填壓得滿滿的,小手和腿不住地輕輕顫抖。雷允恭見狀,低聲道:“太子可去偏殿與聖人敘話,不要總站在這裡,大殿空冷,怕受了風寒。”
趙小六隨他進了偏殿,劉娥正在榻上假寐,聽得人進,睜眼看是太子,朝他伸出手。趙小六急忙跑過去把手給劉娥握住,坐在她身邊。劉娥慈愛地撫摸趙小六的頭,是她在這孩子出生的第一刻就把他抱到自己身邊親自撫養,雖然當時出於私心,但是十二年來,因爲他的聰明、善良、知禮、好學,劉娥早已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般看待。此情此景,一顆方纔還苦苦思索着勾心鬥角的心也隨着自己的動作柔軟下來。
在母后的撫摸之下,趙小六早就難以承受的壓抑忽然宣泄而出,猛地抱住劉娥,眼淚吧嗒吧嗒奪眶而出。但他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父親正在外面忍受煎熬,不敢放聲大哭,只好啞着嗓子哭道:“大娘娘,我怕,我怕!”
這個時候,什麼“你父皇會好起來”的那些鬼話,劉娥已經說不出口。幾十年的夫妻行將生離死別,已經讓她感到陣陣的無力,眼見這孩子如此懂事,劉娥也再忍不住,緊緊摟住趙小六也壓低聲音抽泣起來。
母子們哭得慘痛,旁邊伺候的雷允恭等一干黃門和宮女都不忍看,側過臉去。
“大娘娘,我聽外面的人偷偷議論,說父皇快要龍馭賓天了,是嗎?咱們這麼多太醫,爲什麼醫不好父皇?”
“益兒,你很乖,有許多事,咱們雖貴爲帝王之家,也是無能爲力的。你只要乖乖聽話,好生跟着相公們讀書學本事,將來做個好皇帝,好不好?”
“嗯,孩兒一定做個好皇帝,可是孩兒好怕,怕他們都不聽我話,他們都有好多道理教訓孩兒,我說不過他們。”
“別怕,有大娘娘在,這天下就是咱們趙家的,就是你的,誰也別想欺負咱們!”這時劉娥已稍稍鎮定下來,堅定的神情讓趙小六心中安定了許多。
“益兒,聽說那個樑豐書畫雙絕,爲人寫真分毫不差,有此事沒有?”劉娥不願繼續這樣沉重的話題,轉了一下。
“是,孩兒看過他畫的畫,果然與衆不同,好像前人沒有過。”
“不如改天宣他進宮,替你父皇畫上一幅寫真如何?爲娘聽錢惟演對他讚不絕口。”
趙小六有些猶豫,替父皇畫像當然是應盡的孝心,只是怕從此自己身份揭穿,就永遠失去這個朋友。轉念一想,自己不出面不就行了?只是父皇這樣子,如何能畫得了。但還是應承道:“那就請大娘娘下一道懿旨,把他宣來便是。”此時心中想起樑豐,忽然感到一陣溫暖,有個朋友的感覺真好。
其實樑豐這幾天也在掐着日子,估摸着趙恆沒幾天了,寇準也該到了,有了寇準的這個世界,必定與原來相比大爲不同。其實此時應該是北宋最清明的時代之一,所謂的五鬼,所謂的爭權奪利,其實都沒有影響大宋正常朝前發展,唯一的遺憾就是再過些年,趙元昊就要改名李元昊建立西夏。從某種角度來說,北宋的滅亡除了趙佶父子倒行逆施外,也與這個無賴的邪惡國家有極大原因,若非西夏屢次三番損耗北宋國力,即便社會矛盾集中爆發,滅亡也不會是這麼快的事情。趙恆怕打仗,但已行將就木,如何爭取天聖這十年時間把趙元昊扼殺在萌芽狀態,是樑豐認爲比較急迫的事情。但這必須寄希望於劉娥,如何讓這個女人重視靈州一帶,是樑豐要認真研究的。
只是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還可以慢慢謀劃。當務之急,也沒有什麼當務之急,就是要好生享受生活纔對。他是個宅男,宅男的好處就是讓守在旁邊的人安心,放心,溫馨。每天還是讀書寫字陪小嫦,只不過近來很是多了些應酬,自從上元節打了一架過後,那幾個小衙內便常來找他玩兒,時時拉了他出去吃酒作樂,日子倒也頗不寂寞。
其間過得兩天,宮中忽然有黃門來宣旨,要他進宮作畫。樑豐猜到估計是要替趙恆畫遺像了,不敢推辭,趕忙接旨。小嫦聽說他要進宮,比他本人還緊張,翻箱倒櫃找出最好的衣服給他換上,捯飭得跟要去相親似的才放他出了大門。
跟着小黃門來到大宋皇宮,帶給樑豐的只是好奇而已,比起北京故宮,這裡頂多算是個經濟適用房,號稱這宮那殿的,雖說也是夠宏偉了,但仍讓樑豐覺得寒酸,不由得暗暗同情起趙家人來,這個號稱史上最富有朝代的主人,住的地方比三流朝代都還不如!
過了垂拱殿,就是福寧門,趙恆這幾天一直停在福寧殿裡。樑豐低頭跟着走,聽得殿前階下輕輕咳嗽一聲,擡頭看時,一個相貌端正,白面無鬚的黃門站在自己面前,身穿黑色貂衣,內襯紫莽服,戴黑襆頭,想來是個品級高的太監。這太監見到樑豐,笑眯眯地上前幾步,拱手道:“這位便是名滿京城的玉田公子否?”樑豐急忙還禮:“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張景宗。”
“哦,原來是張內相,失禮,失禮。”樑豐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事蹟不顯,不甚瞭解。
張景宗聽樑豐叫自己內相,笑得菊花燦爛,心說真有禮貌啊這孩子。忙道:“官家先正在更衣,請公子稍待片刻。”
“是,”樑豐道,“張內相有事請自便,小子只在此聽宣便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跟大太監說話,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無妨,咱家此時正在當差,聽說公子書畫雙絕,是以聖人宣公子來替官家寫真,公子不需慌亂,當今是最體恤人的,只要你畫得好,定會讓官家、聖人高興。”張景宗倒是好心,給樑豐減減壓。
兩人正在寒暄,殿上宣樑豐覲見,張景宗做個請的手勢,帶着樑豐上殿面聖。
雖是白天,大點幽深,光線也不太好,只老遠看見正上方寶座上端坐二人,男的便是趙恆,女的是皇后劉娥。樑豐再憋屈,這一關也須過了,只好整理衣冠,端端正正兩手抱個太極圖樣,上前大禮參拜,口稱吾皇萬歲。好在北宋禮儀簡便,只跪下一拜便可,一旁小黃門喊了平身,樑豐站起,老老實實聽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