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傑布並肩躺在尋龍殿的牀上,看着天。
牀正上方的屋頂上有幾片瓦,那瓦是透明的,視線可以透過瓦片看到星星。
“央金,你說這漢人的稀奇東西可真不少?這瓦也不知道是怎生弄的。”傑布指着那瓦說。
“這有什麼了。”我說:“咱吐蕃的氈房屋頂能挑開,即便是堆窮也能躺着看星星。”
“這倒是的。哈!漢人淨弄些個費勁巴拉又沒用的東西。”傑布說道。
“就是。”我說。但眼睛還是忍不住透過那些瓦片看着天,“吐蕃的星星要比這裡的美,比這裡的亮。”
“是啊,我也有點想家了,想卓瑪,當然還有阿爸。”傑佈一個翻身爬起來,看着我,說:“央金你說,咱們還會跟戎狄開仗嗎?”
“肯定會咯。”我說,“戎狄無休止的壓榨,吐蕃的承受肯定會有個極限的,只是早晚而已。”
“可是我覺得時間越久,戎狄越強大,我們吐蕃年年進貢,卻是越來越弱了。”傑布說道:“當百姓真吃不起鹽巴,也吃不飽飯的時候,還要怎麼去打仗?”
“可是打仗是會死人的。”我說。但凡家裡日子能湊合過下去,我就不想出來打仗,男人戰死,留下妻兒老小無依無靠,更何況若是打不贏,妻兒老小一樣只剩下遭人屠戮的下場。
“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傑布鄙夷的罵了我一句。
我將視線從琉璃瓦上收回來,轉頭看向立在窗邊的那副龍大將軍的鎧甲,“誰不怕死呢?那大將軍難道就不怕死?”
“龍大將軍僅僅帶着一萬人馬就敢去抄拓跋烈的老巢,那纔是真英雄,纔不似你這般。”傑布梗梗着脖子跟我爭辯。
“是啊,所以他就死咯。”我說。
“你,你簡直是討打。”傑布揮拳頭就來揍我,那模樣又似第一次在集市上見他時那霸道的樣子。
傑布這半大小子,拳頭還挺有勁,打在我身上砰砰直響,還挺疼。
“等等等等,別打了。”我說。
“那你以後還敢不敢說龍大將軍壞話?”傑布凶神惡煞的問。
我低聲對傑布說:“你看,你身後那鎧甲在動。”
傑布一愣,然後猛然回頭,就見立在窗前的那幅鎏金鎧甲果然在動,沙沙沙,沙沙沙,鎧甲上的鐵葉子沙沙做響。
與此同時,一聲女人尖銳的哭嚎聲響了起來:“兒啊!我的兒子啊!”
我的汗毛噌!就跳了起來,傑布更是嗖!的一下就躲到我的背後去了,剛剛還英勇無畏的太子殿下,此時哆哆嗦嗦的說:“央金,有鬼,有鬼啊。”
……
雷豐瑜此時正在他的紫微宮中喝酒。
下酒的菜幾乎一口未動,酒卻是一杯一杯的喝個不停。
“陛下,莫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壯壯看他喝的太兇,在旁邊勸道。
雷豐瑜依舊把手上一杯酒灌進嘴裡,“那邊該睡了吧?”但雷豐瑜自己卻睡不着,“阿躍的酒量很差,三杯下肚就會醉,怎的喝下了半壺,之後還能再喝青稞酒?”
“陛下,您真是醉了!”壯壯心疼的說道,雷豐瑜心中的苦,他在旁邊看的最是清楚。“您何不就跟白瑪公主討了他來呢。”其實白瑪公主這麼把人帶來,明擺着是要送給雷豐瑜的,可雷豐瑜卻又不收,偏偏沒事又各種偷偷看,還外帶拐帶的,哎!壯壯心裡嘆氣。
雷豐瑜又喝了幾杯酒,這時,“兒啊,我的兒啊!”窗外傳來女人的哭嚎聲。
“德妃娘娘又想兒子了!”壯壯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說道。
雷豐瑜的酒意瞬間醒了三分。“走,去看看。”
……
沙沙沙沙,龍將軍的那件鎧甲晃了晃,哐噹一聲鎧甲連同支撐着它的架子一起倒在了地上,鎧甲後面的窗子外探頭探腦的爬進一個人來。
“龍月!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爬窗子進來的這個正是龍月那小屁孩。只是他這會兒看起來有點古怪。
他身上穿了件粉紅色的女人穿的裙子,頭上左右一邊一個饅頭樣的髮髻。“你怎麼扮成了女人樣?”別說,龍月生的俊,這樣一裝扮,還挺像個俊俏的小丫頭的,不過就是皮膚黑了點。
“哈哈哈!”看着他這樣子,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見我盯着他笑,小屁孩臉一紅,“央金,你,你覺得我這樣好看?”
這小子的腦子超級不能理解,不知道他想什麼呢,我連忙擺擺手,問他:“你怎麼來了?”
“我來救你啊。”龍月說道,“雷豐瑜把你騙進了宮,肯定沒安什麼好心,我是來救你離開的。”
說着,他撩起裙子,從裙子下邊變戲法一樣的又弄出一條裙子來,“快換上。”
我堅決的一搖頭。“啊呀,不穿。”我覺得最遺憾的就是自己生的不是很有男子氣概,我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有損我男子氣概的事情。
“外面那女人大喊大叫的一會兒就把人喊來了,咱們快走。”小屁孩急了,過來動手幫我換衣服。
我攔住小屁孩自作主張的手,“外面那喊兒子的,跟你一起的?”
“哎呀,我不認識他。”小屁孩說道:“我潛進宮來找你,但這尋龍殿附近崗哨太多,我進不來,可好不容易進的宮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就想找個地方先躲一躲,結果就遇到了那個女人,她是個瘋子,把我當她兒子了,我叫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我今天就假扮成她的侍女才能走到這。”說起來這瘋女人的身份還不低,一路上居然沒人敢攔她。“就是她一刻也不肯閒着,讓她老實的在外面等着,她卻又喊開了。”
“兒子!兒子你在哪啊?”那女人的聲音叫的更大了。
“快,快走。”月兒顧不得再讓我換那身女裝,拉着我的手就往窗外爬。
“走什麼走,有我在這,還能讓央金被人吃了不成?”傑布一看不是鬼,勁頭來了,跳過來掰龍月的手。
“你什麼都不明白,趕快放手,讓央金跟我走。”龍月把傑布推開。
傑布又撲上去。
我拉住他們兩個,“行了,別鬧了,看看外面。”
兩人轉頭看去,尋龍殿外火光亮了起來,並且有人在拍門。想來已經發現有人潛入了,但礙着吐蕃太子住在這,所以沒有直接破門而入。
“這場面怎麼像漢人說書人故事裡的場面呢!”可惜窩藏了落難大俠的不是什麼繡樓的小姐。
傑布這時候問龍月,“你私闖皇宮會被砍頭嗎?”
“沒準。”龍月說道。
“你們誰都別去開門。”傑布連忙喊住幾個從睡夢中驚醒,要去開門的吐蕃僕人。
龍月倒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傑布,“你這人心眼倒是不壞。”
“別廢話,現在怎麼辦?”傑布問。
我環顧周圍一圈,“你要不躲後面竹林裡去,以後再想辦法把你弄出去。”
“不用。”小屁孩賊兮兮的一笑,“咱能飛天遁地,要不然咱能跑這來?”他呵呵一笑,“看我的。”他一提裙襬,又從裙襬下拽出一個包袱。
“我擦,你這裙子下面藏了多少東西!”
龍月不管我和傑布驚異的眼神,拆開包裹開始拼裝一個東西。
這時,外面的動靜大了起來,不是叫門的聲音,而是那女人的聲音,另外還有雷豐瑜的聲音。
“兒子啊,兒子,你去哪了?你快回來啊!”那女人的聲音嚎啕着。那聲音聽着就不是正常人會發出來的。
“霆兒還沒回來呢,你先回去睡吧,等他回來了,朕就叫他去見你。”雷豐瑜的聲音勸着。
“我見着他了,我剛剛就見着他了,你們別想騙我。”女人哭喊着。
“你一定是發夢了,回去繼續睡吧。”雷豐瑜說。
“不要啊,我不要回去,霆兒說要我在這等他。”女人反覆重複着說。“我要在這等他,不然他回來找不着我了。”
女人越哭越大聲,哭得撕心裂肺,“兒啊,兒啊,你不能丟下娘啊。娘再不逼着你當太子了,咱也再不去打仗了,娘就要你好好的在娘身邊啊,兒啊……”
雷豐瑜怎麼勸也是不成,只得讓人:“堵了嘴,強行帶回去吧。”
“住手!”尋龍殿裡的龍月,一直聽着外面的動靜,這時他猛然丟了手裡的東西,衝向門口,一腳踢開了大門。
“月兒,果然又是你啊。”雷豐瑜說道。
龍月理也不理他,衝進拉扯那女人的一羣太監中,把那些人都推開,伸手扯下那女人嘴裡塞的帕子,對她說道:“我在這,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女人撲進龍月懷裡,“兒子,兒子,你可叫娘好找,咱,咱回家吧。”
“知道了,知道了,別鬧,乖啊。”月兒用衣袖給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又將她頭上的亂髮理了理,“我送你回去。”
說來也怪,剛纔還哭鬧不休的女人,這個時候卻安靜了,龍月說什麼她就應什麼,然後就是看着龍月傻笑。
看着月兒攙扶着那女人離開的背影,雷豐瑜露出深思的神情。
“德妃娘娘瘋了後,所有人都不認得,任何事都不記得,只記得要找兒子。”壯壯輕聲說道:“大殿下和月兒殿下是兄弟,自然長得相像。”
“哎!這也許也是種緣分吧!”雷豐瑜對壯壯說:“吩咐下去,以後月兒要進宮隨時放行不需阻攔,也不用通報。但他活動範圍僅限德妃的雲錦殿。
我和傑布追着龍月到了門口,自然是把外面發生的事都看了個滿眼,此時心裡不由得都是發酸,史詩的傳說中總是造就無數的英雄傳奇,而在這裡,我們看到的可不只有英雄的讚歌。還有瘋子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