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在呼嘯着,雪還在下着,風捲着大雪,吹得氈房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可能被風雪壓垮。
這天晚上,我在氈房裡給次仁換藥。
黑藥膏粘在上面很不好弄下來,我在藥膏邊緣塗上熱騰騰的酥油茶,熱茶將骨膠泡軟一些,這樣就可以揭起來了。
小心的一點點撕下來,次仁的傷口露了出來。看樣子恢復的還不錯,傷口已經在合口了,沒有發炎和感染的跡象。
檢查完畢,再給他塗上一層新的藥膏。看樣子,再過幾天取下這次的膏藥後,應該就不用再用膏藥固定了。
“咳咳。”這時我喉嚨有些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連忙抓起手邊給次仁泡膏藥用的酥油茶喝了兩口。
可丹珠還是很緊張的看了我一眼。沒辦法,窮人家裡最怕的就是生病。
好在熱騰騰的酥油流下了喉嚨,讓我舒服不少,壓下了這陣咳嗽。
說是酥油茶,但其實裡面已經沒有了鹽巴,也沒有了茶葉。
丹珠見我不咳嗽了,這才鬆了口氣的樣子,低頭繼續揉擀一塊皮子。生牛皮太硬,要把它們抹上酸奶和芒硝反覆揉擀使它柔軟,才能用來做靴子和水囊什麼的。
“我來吧。”次仁已經能坐起來了,他見腿上的膏藥乾的差不多了,坐起來接過丹珠手上的皮子,但隨即就把那塊皮子丟開了,“啊呀,這張太嫩了,不夠厚,沒用的。”
這些從凍餓死掉的牛身上剝下來的皮子,根本不能用,只能扔掉,雖然可惜,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陣冷風夾着雪花涌進氈房,強巴趕着幾頭小牛進來,“這幾頭再擱在外面,就也要死了。”
氈房裡燃着牛糞自然要暖和很多,但除了這份溫暖,其他的也沒有什麼能提供給這些小牛的了。
氈房一下子顯得很滿檔了,只有達瓦和梅朵很開心,爬上牛背去玩。這個時候也只有小孩子才能不知愁苦依舊戲耍。
氈房的門又一次掀起,一個雪人抱着一懷草,跟風雪一起衝進來。
當然不是什麼雪人,是嘉措。
他放下懷裡的草,跺着腳跳到火堆邊,“冷啊,冷啊。”,一邊跳,一邊忙不迭的將身上的袍子和靴子脫下來。
嘉措是掀開雪殼子,在下面摟了這些草回來的,衣服和靴子都凍得像鐵一樣了。
我連忙抓了把牛油過去,給他凍裂的手腳上塗上油,再轉頭看,嘉措好不容易摟回來的那一抱草已經被幾頭餓極了的小牛吃得乾乾淨淨了。那點草對它們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哎!
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的感覺老天爺無比的強大,而人渺小卑微得如同螻蟻一樣。在這如此嚴酷的生存環境中,人如何能不去膜拜那無比強大的自然之力?
正在我開始走神的時候,“吼!吼!吼!”嘉措進來時沒有關嚴實的氈房門外,風雪的聲音中夾雜了不一樣的吆喝聲,從門縫裡看出去,一溜火光正由遠而近。
“我去看看。”強巴掖緊袍子,開門走了出去。
一隊騎手已經到了我家氈房前,他們手上舉着火把,藉着火把的光看清,他們身上穿着的是兵甲。
在吐蕃打仗的時候會抽壯丁當兵,不論是‘差巴’還是‘堆窮’被抽到的就要隨軍去打仗。但這些兵是沒有甲衣穿的。
能穿着甲衣的纔是真正的戰士,他們一般都是世襲的,身份和地位要高過‘差巴’很多,‘差巴’見到他們是要尊敬的稱他們爲大人或者是老爺的。
強巴看到這些人的到來,愣了一下,然後趕緊將雙手高舉過頂,俯身行禮,恭敬的問道,“尊貴的大人們,不知有什麼吩咐?”
“我們偉大的贊普,爲你們籌來了救命的牧草,現在你趕上你的牛羊,去單曾頭人的莊子,在那裡讓你家的牛兒吃個飽吧。”這隊人爲首的一人說道。
強巴聞言驚喜得難以置信,用力的不住磕頭,“願佛祖保佑偉大的贊普。”
“行了,快去吧。”那位大人說道,“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說完調轉馬頭,一行人再度奔進風雪裡,向臨近的氈房傳遞訊息去了。
“終於有草喂牛了!”我和嘉措剛纔扒着門縫都聽到了,激動的跑出來歡呼起來,嘉措甚至還光着膀子在雪地裡轉了一圈,跳了幾下鍋莊。
“嘉措,穿上衣服,我們去趕牛咯。”強巴拿起鞭子。
“我也去。”我說。
強巴和嘉措一起搖頭。“你還是別去了,風大雪大怕把你凍壞了,我們家已經沒有兩百頭犛牛給你治病了。”
我堅持道:“風大雪大我纔要去,你們兩個人手不夠。”高原上風雪之夜的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在這種雪夜裡行走,牛很容易失足掉到山澗下摔死,人也很容易發生意外。我們家裡幾百頭牛,他們兩個看顧不過來。
“我的身體現在已經很棒了,你們不用爲我擔心。”爲了證明,我也甩開膀子在雪地裡跳了幾下鍋莊,然後可憐巴巴的看着強巴和嘉措,“我想能幫忙,不想成爲一個沒有用的累贅。”
嘉措揉了揉我的頭。四兄弟中嘉措跟我的感情最好,他很受不了我這種堪比格桑花的可憐無辜表情。
於是他也擺出跟我一樣的表情,眨巴着眼睛看着強巴。
然後我家的獒犬格桑花也跑了過來,歪着個腦袋,看着強巴。我們仨的表情一致了。
強巴終於屈從,“央金一起去,快些,單曾頭人那裡不知道有多少牧草,去晚了可能就什麼也吃不到了。”
我們立刻着手準備出發。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準備的,我們每人只有一件袍子可穿,能做的就是把袍子紮緊而已。
嘉措的袍子還沒幹,他穿了次仁的袍子。強巴將馬腿用皮毛厚厚的包裹上,避免馬腿受傷。最強壯的犛牛趕在最前面,讓它們去趟碎堅硬的冰殼子,小牛趕在中間,我跟小牛在一起,我們就這樣出發了。
出發前,丹珠給我們每人懷裡塞了一包炒好的青稞。熱乎乎的青稞抱在懷裡,想着牛兒們終於能吃個飽,感覺風雪也不是那麼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