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曾頭人的莊子離我們不算遠,騎着快馬半天就能打個來回。這說的是天氣好的時候,在這樣暴風雪的天氣裡,我們兄弟三個卻走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天矇矇亮的時候,才趕到了地方。
到那裡的時候,發現單曾頭人的莊子外已經黑壓壓的都是犛牛了,少說有幾萬頭,而還有更多的牧人趕着犛牛陸續趕來。
不知道單曾頭人家裡有多少草料,這些犛牛就算每頭給一棵草,那也要是好大一堆了!我和強巴、嘉措都是心中忐忑。
這時單曾頭人的莊子門裡跑出幾匹馬,他們身上穿着和通知我們前來的那隊人一樣的兵甲,他們一邊用手上的馬鞭驅趕着擋在門口礙事的犛牛,一邊大聲詢問着,“你們有人會算數、寫字嗎?”
沒有人應聲。我們吐蕃識字的人不多,一般只有頭人家的公子和寺中的僧侶能識字,至於算數是什麼就不知道了。
幾個人詢問了一圈沒有結果,又轉回門裡面。過了一會他們又跑出來,這次問的是:“你們有記性特別好的也行,誰記性特別好?”
這回有人應了,“啊呀,我家央金記性很好。我家的犛牛有多少頭他總能記得清楚。”
我衝着嘉措翻了個白眼。這也叫記性好?
不過在吐蕃這裡經常有人數不過來自己家裡有多少牛,但沒什麼大問題,因爲各家的牛屁股上都會烙上一個自家的標記,也是弄不錯就是了。至於我總能記得自己家裡牛的準確數量,不是我記性好,關鍵是因爲我的原因家裡損失了很多牛,所以對此我很在意,沒事就去數數,覺得多數幾次,說不定就真能多出一頭半頭來。
問話的人已經騎馬過來了,他用手裡的火把照了照我的臉,也沒再多問,就對我一擺手,“跟我來。”
沒辦法,我只得驅馬跟上他。
跟着那人驅馬走進單曾頭人的莊院,這是我第一次到頭人莊子裡來,但還沒看清房舍的模樣,我就震驚的愣在了原地,眼前的院子裡堆得好高的草垛。
那些草都被好好的捆紮着,捆紮好的草捆子,整齊的碼放成高高的一座草山。而草山還不止這一座,放眼望去,我至少看見了四座。
直到帶我來的人拎着我的脖領子將我拎下了馬,我纔回過神來。
草山的下面有幾個人正在交談什麼,此時天光已然放亮,我能看清其中一個是單曾頭人。曾經有一次他去狩獵,強巴遠遠的指給我看過。當時他前呼後擁,威風的不得了。
不過他此時卻點頭哈腰滿臉賠笑的對另一個人說着什麼,那表情也有點像格桑花。
讓單曾頭人這樣表情的那個人,看起來年紀不算大,頭上扎着髮辮,但身上穿着的是對襟棉襖。
棉襖這種東西不是我們吐蕃人的服飾,我們都穿皮袍子,棉襖這種東西,我只在集市上看見漢人的商人穿過,可這人的頭髮是我們吐蕃老爺們的慣用樣式,又證明他應該是吐蕃人。
這個衣着奇怪的人,對單曾頭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時我已經離的挺近了,聽到他說:“我受贊普大人之命,必須保證每一戶人家,每一頭牛都能吃到草。”
帶我來的人這時總算是放開了我的脖領子,他對那人行禮道:“巴桑大人,這個人說他記性好。”
被稱爲巴桑大人的這個人,看了看我,然後指着其中一座大草山對我說:“等下你就守着那個草垛,一會兒牛放進來,有多少頭牛在你那裡吃了,都是誰家的牛,你要記下來,稍後告訴我。”
我大致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就算運來的草再多畢竟也是有限的,絕對不夠外面數萬頭牛吃一個冬天,只能讓它們飽食一頓。
而單曾頭人八成想私扣下來一部分草料給自家的牛,但被這位鐵面無私的巴桑大人拒絕了,並要找些人看着,怕他搗鬼。
這件事我很樂意做,於是用力一點頭,“我會好好的記住。”
單曾頭人則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好好記清楚了,不然小心我活剝了你的皮。”
然後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是在數牛,數草;除了數牛,就是數草;數完了牛,接着數草。
從一大早,一直數到日暮黃昏,這一天裡連口熱水都沒得喝,只抓了幾把丹珠給我帶着的青稞就着雪吃。
天黑下來,所有的牛也基本上都飽食了一回草,回家去了。幾座草山也差不多都被夷爲了平地。這一頓飽飯頂不到明年春天,不過牛有兩個胃,兩個胃都填飽之後慢慢消化咀嚼,也能撐上個十天半個月。
我跺了跺在外面一天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腳,活動了活動腰身,順手撿起地上一根長長的草杆。
草杆上連着葉子,葉子又窄又長,還泛着青綠色。這不是我們高原上的植物。
“去巴桑大人那裡。”有人招呼我,並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氈房。
我小跑着過去,想着強巴和嘉措還在外面等着我,交完了差事就能一起回家了。
氈房裡巴桑大人和另外兩個管事的模樣的人,拿着幾本冊子,好像在覈算着什麼。
“多少?”,其中一個管事的手裡拿着筆和本子,頭也不擡的問我。
“三萬七千五百八十四頭牛,共吃草料,九萬八千四百四十二捆。其中包括邊巴家的犛牛四百六十二頭,帕加家的犛牛七百三十九頭,平措家的……”我答道。
坐在一張桌子後面看賬冊的巴桑大人,擡起頭來,用驚詫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記得這樣清楚?”
“牛都是一批一批放進來的,所以不會記混,牧草堆放的整齊,也容易清點數目。”我回答。
“那也很不容易了。”巴桑笑了笑,他笑起來很斯文,讓人覺得很親切,“你叫什麼名字?”
“央金。”我老實回答。
巴桑點了點頭,“繼續吧。”
“平措家是兩百三十頭牛,……”
沒多久,一一記錄完畢。
巴桑大人這時起身走過來,拿過管事的手裡的賬冊,從頭到尾點算了一遍。然後他第二次擡頭看我,眼神更是驚詫了,“數目覈對竟然絲毫不差!”
“厚厚,厚厚。”我傻笑。
“央金,你很聰明,以後願意跟着我嗎?”巴桑問道。
我抓了抓頭,“跟着大人?”
“跟我去邏些。”巴桑說道。
我搖了搖頭,‘邏些’是我們吐蕃的首府,具體在哪裡我說不好,應該離這裡很遠。“我家兄弟四個,還有丹珠和孩子,我們要在一起。”
巴桑惋惜的嘆了口氣,對我揮了揮手,“去吧。”
我離開單曾頭人的莊子,強巴和嘉措果然在外面等我,我奔向他們,高聲大叫着,“啊呀,強巴,嘉措,回家咯。”
“阿勒!”強巴和嘉措迴應着,揮起鞭子,趕起犛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