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扛着梅朵,手上拉着達瓦,背上揹着籮筐。跟着前面開路的次仁和嘉措,吆喝着強巴和丹珠別走丟了,我們一家穿行在擁擠的街市上。
我們一家除了我外,他們都是第一次進城,自然興奮得不得了,看什麼都新奇。哪個攤子都要轉一轉,兩個孩子更是看見什麼都想要。
孩子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只要能買得起的,我就儘量都給他們買,另外還有必須要買的吃的喝的用的,我們帶來的五隻籮筐很快就已經塞滿了東西。
我這次是拿着銀子出來買東西的,我發現這跟用物品換,又不一樣了,是很不一樣了。
我以前從不知道小小的一兩銀子能買那麼多的東西。巴桑大人說一兩銀子能換十頭犛牛,但其實上他還是少說了。
我先去漢人開的錢莊,把銀子換成銅錢,一兩銀子能換一千枚銅錢,但錢莊是要些經手費的,這樣拿到我手裡,一兩銀子大約能得到八百文錢。
用這些銅錢去買東西。牧民用一張皮子才只能換一小撮的鹽巴,我用二十枚銅錢卻可以換一包。
這樣我用三兩銀子換得的兩千幾百文銅錢,能買多少東西?
怪不得單曾頭人的管家說這裡的老爺們都是有錢人,單曾頭人的牛就算再多,到這裡卻換不來多少東西,反而這裡拿着銀子、銅錢的老爺們,輕易可以買到很多東西,拿到‘窮鄉僻壤’想換多少牛羊都可以。
爲什麼這樣?我覺得很奇怪,但這些不是我一個差巴該去考慮的,我要考慮的就是一家人開開心心的過節。
我們買了茶葉、鹽巴、一摞瓷碗,一把銅壺,以及幾塊花布,一把牛角弓,還有林林總總的許多東西,也才花了幾百枚銅錢。倒是梅朵喜歡上的一條紅色絲綢帕子最貴,差不多花了一兩銀子,不過繡着花的漂亮絲綢帕子,系在梅朵烏黑的辮子梢上着實好看,我也就咬牙跺腳的買下了。
東西買的差不多了,正要擠出集市,卻見有個地方擠了一堆人,不知道是什麼事。
“阿爸,去看看。”小孩子愛熱鬧,好奇心重,達瓦掙脫我的手,擠了過去。
我們也只能跟着。
擠到裡面一看,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兒,手上還拉着一個跟梅朵差不多大的女孩兒,男孩兒義正言辭的指着一個漢人商人怒喝,“你一張皮子販賣到中原,能賣多少銀錢?”
那漢商說道:“雖賣得多一些,可往來販運,車馬人力,資金週轉,也剩不下什麼。”
“你不需車馬勞力往來販運,只需把皮子送到那邊漢商的鋪子,收購價就是兩個銅板。”漢族商人在這裡經營自然不是都在街邊擺攤子,也有許多鋪子在,這些鋪子生意做的都比較大,不會在街上零散的收皮貨,一般走頭人、貴族家出來的大宗買賣,不過這些街邊的商販因爲旅途遙遠往來販運運輸不便又耽誤時間,也有不少直接將收上來的各種貨物拿去他們那裡就近出手的。
其實牧民們若是拿着皮貨、山貨去店裡賣,也是可以的,不會不收,不過吐蕃的差巴們,哪裡敢進那樣的鋪子,都是在街邊交換。
我若不是在衙門裡幹了兩個月,也不知道這些。甚至我今天將手裡的銀子換成銅錢再花,也是因爲在衙門中偶爾聽其他人說起,才知道可以這樣做的。
這個男孩還有他牽着的那個女孩兒,看他們的衣着打扮都很華貴,應該是有身份的人家的少爺小姐,知道這些也不足爲奇了。
“一斤鹽巴是二十文錢,一張皮子兩文,就是能買十錢鹽巴,(一斤等於十兩,一兩等於十錢)這人給你三張皮子,你就應該給他三十錢的鹽巴,你看你給他的連十錢也沒有,你這個黑心的奸商。”男孩子指了指一個弓着背縮在一角的牧民,轉向那漢商,怒罵道。
那漢商漲紅了臉,惱怒的道,“你小孩子懂得什麼。”若是平常的孩子,那漢商估計早就把他趕走了,只是這個孩子衣着和談吐都是不俗,而且身後還跟着幾個像是家僕的大漢,他一時倒不敢趕人了。
周圍圍觀的人都竊竊私語了起來,有人就跺着腳吐着口水罵那漢商,“奸商,奸商……”漢商在吐蕃這裡的名聲相當不好,大家說起來都是一口一個奸商的叫,但這樣當面大罵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見羣情激奮,那漢商給那牧民補齊了鹽巴,卷着東西走了。
圍觀的人卻沒有散,都大聲讚美這男孩子聰明,男孩子越發得意了起來,故作大人樣的嘆了口氣:“都似這般奸商,我百姓就吃不起鹽了。”更贏得周圍一片喝彩。
就在這時,那男孩子一直牽着的女孩子拉了拉他的衣襟,小手向人羣中一指,“哥哥,那個差巴頭上戴的帕子跟你送給我的這塊一樣。”女孩抓着一塊紅帕子的手,正正的指向人羣中坐在我肩膀上的梅朵。
順着這個女孩子的手,男孩兒也看到了梅朵頭上的帕子,他眉毛一挑,怒喝一聲:“卑賤的差巴,竟敢戴絲綢!來人吶,給我拿下來。”
男孩兒身後幾個僕人向我們衝來。
“且慢!”我大喊一聲。我這一聲喊帶上了怒氣。梅朵是我的寶貝疙瘩,在我的眼裡她比什麼公主還更高貴,一點也不卑賤。
許是沒有人想到我一個卑微的差巴,敢對錦衣華服的貴族家的公子這樣喊,一時都愣住了,就連衝上來的幾個僕人都楞在了那裡。
我把梅朵交到丹珠懷裡,對那個男孩子一躬身,說道:“請問小公子,什麼是貴,什麼是賤。”
男孩子這時候回過神來,指着我,“你膽敢……”
“請聰慧無比的公子,告訴無知的差巴,什麼是貴,什麼是賤。”我又問一遍。
男孩子豎着眉毛,一抖身上的錦袍,“我身上的袍子就是貴的,你身上的袍子就是賤的。”
我轉頭看向丹珠懷裡嚇得哆哆嗦嗦的梅朵,“梅朵,你說這位公子的袍子貴嗎?”
“我,我不知道。”丹珠小聲回答:“我們又不買這袍子。”
“梅朵說的對,我們不買這樣的袍子,這袍子對我們來說有什麼貴賤差別?”
“這……”男孩子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被問的有些楞,他眼珠轉了轉,突然看到剛剛用皮子換鹽巴的牧民,說道:“鹽巴你們總要買吧。我家的鹽巴堆成山,我可以拿鹽巴堆沙子玩,你們連吃都吃不起,這就是貴和賤的差別。”
“那麼請問小公子,差巴一家人一個月吃多少鹽巴?怎麼樣的價錢差巴纔會吃不起?”我問他。
“這個?”男孩子又楞了。
我再轉向梅朵,“梅朵,我們家一個月吃多少鹽巴?”
“大概要這麼多。”梅朵伸出小手,在手心裡比劃着,她不知道一兩是多少,一錢又是多少,所以只能在手上比出來,“阿媽說每個月要有兩頭牛來換鹽巴。”
男孩子徹底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臨街不遠的一處酒樓。
“傑布,回來。”酒樓裡傳出一個聲音。
男孩兒狠狠瞪了我一眼,拉着他的妹妹,帶着他的隨從,向酒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