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將我的頭髮打溼, 身上的袍子也因爲沾了雨水的重量而顯得異常沉重,這沉重的分量,使我的腳步也沉重異常。
十幾級臺階, 我好像走了比邏些到京城更久。
終於走到石階盡頭, 那裡墓碑已經被移開, 墳包也有管家的男丁指揮着幾個壯漢挖開了。露出裡面白玉的槨, 再將這幅槨撬起, 一陣芳香撲鼻,裡面的棺材是檀香木做的。
檀香木棺材中,一具身穿紅裝的屍骸, 靜靜的躺於棺中。
紅色的壽衣如同新嫁娘的喜服一樣豔麗,周身堆砌滿珠玉、寶石和黃金, 這應該是他母親的傑作, 恨不得將這世上一切你能給他的都讓他帶去。
唯有綢緞和珠玉中露出的, 只剩枯骨的臉,訴說着死亡的悲愴。
我屈膝半跪在他棺槨旁, 將那隻紫檀雕花的盒子並排放下,雙手托住盒蓋,緩緩開啓。
盒子裡的頭顱差不多爛的也僅剩一幅骷髏頭骨了,只是頭頂上還帶着一塊頭皮,頭皮上連着烏黑的頭髮, 那髮絲蓬鬆光潔, 彷彿活人的一般, 層層堆疊在盒子底部。
一頭墨染般的烏髮, 似可窺見其生前風華之萬一。
我雙手捧起這顆頭顱, 髮絲繞指。“過錯或是無心,今日送你回來了。”
雷豐瑜、龍月、平巖久治, 還有拓跋思遠都圍在旁邊,鴉雀無聲的靜靜看着,看我將那顆頭顱捧向檀木的棺。
我看着這顆頭顱,手卻頓住了,“不對!”
“你發現了!”龍月看着我,目中淚光盈盈。
“我就知道您會記得!”平巖久治滿臉欣慰。
“這人不是被斬首的。”我手指這顆頭顱脖頸下的斷口,那裡參差不齊的哪裡是用刀砍出來的,“這分明是被狼啃的。”我是個放牛的,看多了被狼啃食過的屍骸。大凡動物的骨頭都是頭蓋骨最硬,人的也不例外,所以狼除非在年景特別不好的月份,一般情況下啃食獵物都不願意啃食頭顱,肉少又費牙,因此草原上時常可以看到野牛、野驢、黃羊的頭骨。
我將這顆人頭重新放回盒子裡,伸手再去摸棺材裡那顆人頭的脖頸處,入手冰涼。
我揭開裹屍的壽衣,屍骨完全露了出來。
我倒吸一口涼氣。滿眼金黃,原來脖頸以下的身軀,全部是純金打造的。
這就是全屍!用黃金打造的全屍!
我此時只有一個感受,太有錢了!
再摸人頭與黃金身體銜接的地方,光滑齊整,這纔是被斬首的啊!
“難道沒有葬錯?”
“確實沒有葬錯。”龍月走過來,跪在棺材旁邊鄭重的磕了幾個頭,然後把管仁華的頭,從棺材裡取出來,放進早已提前準備好的另一個盒子中。
“你早知道?”我問龍月。
“嗯,錦堂爹爹的頭髮黑亮世間少有,一看就知道了。”龍月說道。
“那王蓮江他說……”
“王蓮江老糊塗了,他的話你也當真?”
“我……”我擡頭看向一直沒出聲的雷豐瑜,三天來第一次我與他目光相遇。
江南的綿綿細雨也已經打溼了他的頭髮,也打溼了他身上紅色的戰袍。
我看看他身上的紅戰袍,轉頭再看看棺材中的紅裝枯骨,與盒子裡孤零零的頭骨,嘆了口氣。
你堂堂九五之尊,爲一個人自降身份至此,卻又說一切都是自己陰謀造成的,你與他到底有是誰欠了誰?
他擡起袖子擦了擦我臉上的雨水,“情到深處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不過我太在乎阿躍了,不會讓他傷心,所以我沒有害這兩個人,更不會在他們死後幹出調換屍體這樣的蠢事。”
我嘆了口氣。我記得他說過讓我相信他這樣的話,而且反覆強調了好幾次,若我肯信他,老實的在宮裡呆着,我此時此刻大概還在啃烤羊腿。
龍月將陳錦堂和管仁華的頭一起收好,說要一起帶到龍家老家去,葬到龍家的祖墳中。
拓跋思遠拿手扒拉着棺材裡黃金鑄造的屍體,嘴裡喃喃的叨咕,“真有錢啊!這中原真的是黃金遍地吶!”
管老太太的養子是個白面書生,在旁邊聽着臉上一陣陣白的好像掉進麪缸裡又撈出來的一樣。
你該不是想打包拿走吧?看着拓跋思遠那貪婪的眼神,我不由得有點替這家擔心。記得他那時候還靠着娶太子妃斂財來着。
還好他沒做出這麼丟人的事來,他只是嘀咕道:“等以後我把這裡打下來了,我再讓人來挖。”
白面書生終於腿一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拓跋思遠大笑。
你說他一個太子,笑點怎麼就這麼低!
我把那白面書生扶起來,轉頭看看,衆人都在,唯獨不見平巖久治。咦!難道他發現我不是他老師,然後也把我像牛糞一樣丟了?
我心中大喜。
龍月卻說道:“他去找地方等着被雷劈去了,不過你別高興,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會這麼好心的,你是與不是他也會榨乾你身上最後一點油水,否則不會罷手。”
“我還有什麼油水?”
正說着,卻聽嘿的一聲大吼,接着咔嚓嚓!不遠處一顆松樹應聲倒地,平巖久治緩緩收回刀。
他發泄完畢,收刀回身看着我,臉上神色陰寒,似乎能刮下一層霜來。
我不由得退後一步。我知道他一直以來沒有對我用過什麼過分手段,是因爲他認爲我是他的老師,而以後就說不好了。
後退一步我卻撞進了雷豐瑜的懷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我背後的。
“你可以不遵守你的承諾,我現在就帶你走。”雷豐瑜說。
我搖頭:“男人吐口唾沫,要釘個釘。”
“那你就記住你上次答應我的事。”雷豐瑜說道。
“我答應你的?”
平巖久治已經走了過來,拉起我,“跟我走。”
“去哪?”
“回倭國,做親王,然後做我的皇后。”
“可你知道我不是……”
“我說你是你就是。”他拉着我大步就往回走。
我心裡卻在想,我上次到底答應雷豐瑜什麼咯?
……
江南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曾領會更多的風景,又馬不停蹄地趕向海邊,但此時我的心情卻莫名的安定了。
雷豐瑜似乎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不同於龍月的胡鬧,雷豐瑜做事要靠譜的多。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已經能體會他的意思。
他一定會將我帶回去的,而我只需要相信他。
這一次我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