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悠揚的牧歌在藍天白雲間飄蕩。
我和嘉措頭抵着頭躺在草地上,聽着不知道哪飄來的牧歌,看着天上的雲和穿雲飛翔的雄鷹。
“央金,你名字的意思是天音女神。”嘉措對我說。
“啊呀,我又不是女人,幹什麼叫天音女神?”我不滿意的噘着嘴問,男人當然要有個陽剛的名字纔好啊。
“天音女神的坐騎是雄鷹,相傳她乘着飛鷹而來,降落在那邊的雪山上。”嘉措指着遠處高聳入雲端的卡瓦博格雪山,卡瓦博格在我們吐蕃語中的意思是白色的雪山。
“卡瓦博格的山頂上有一面胡,湖水清澈能倒影着天上的景色。”嘉措繼續說着。
“哪裡的湖水不能倒影天空?”我對這樣的說法不屑一顧。
嘉措伸過手指敲了敲我的頭,氣我總是打斷他。“那湖不一樣,能連接去往天上的路。天音女神就是從那裡飛來的。”
“厚厚厚厚!”我只能傻笑,問嘉措:“天音女神來到人間,有沒有愛上人間的小夥子?”
“你聽過這個故事?”嘉措吃驚的問我。
“啊呀,所有神話故事都是朝着這個方向發展的咩。”很沒新意的說。
“對,天音女神愛上了一個放牛郎。
“就像我們這樣的放牛郎?”我問。
“對哦,就是我們這樣的放牛郎。”嘉措很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悠哉的在我們身旁吃草的犛牛們,也很配合的發出“哞!哞!”的叫聲。
嘉措越發說的帶勁了,“女神和放牛郎常常在山下幽會。”爲了加強說服力,嘉措特別指着我們身邊的小河,強調道:“就在這條小河邊散步。”
我聽他這麼說,就踢掉靴子,把腳伸進河水裡,“沾點仙氣。”這條河是從雪山上流淌下來的,水有點涼,但水裡卻有魚,我的腳一伸進去,立時都圍過來咬。
“呵呵。”這些都是小魚,不能真咬到我,頂多啃點老皮下去,但卻弄得我很癢,很好玩,我平時就愛把腳放在水裡讓它們啃。
“但是……”嘉措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故意停頓了一下賣關子。
“但是放牛的後來死了。”我接口道。
“你又知道了?”
“通常都沒有好結局咩。”我理所當然的說道。
我的料定先機絲毫沒有影響嘉措講故事的興致:“有一天風雪交加,女神沒有來,放牛的小夥子思念他的情人就冒着風雪爬上了雪山,但他沒能爬上山頂,凍死在了山上。”
“啊呀!”雖然知道傳說信不得,但我的心裡還是因這個結局有點不舒服起來。“哎!怎麼所有神話傳說,就沒個美滿的結局呢?”
“據說天音女神得知愛人死訊,非常傷心,她從此就沒再離開過雪山,永遠永遠的留下來陪伴着死去的愛人。”嘉措看着那終年白雪皚皚雲霧繚繞的山頂,“所以只要有人能爬上那座山頂,就能得到天音女神的眷顧,見到死去的親人。”
“騙人的咩!”我們生活在世界最高一片土地上的吐蕃人,是信仰十分純粹的民族,相信世上萬事萬物都有靈性,相信世界是永恆不變的,相信每一座像樣的高山都是神山,且都住着神仙,相信每一位神仙都有不同的大法力。
腦門又被嘉措敲了一記,“胡說八道褻瀆神明。”
“厚厚!”我笑了笑沒再爭辯,這是信仰的問題,其實有信仰在心中也是件快樂的事情。
“我再給你講講別的神的故事吧。”嘉措今天很有談興的樣子。
我連忙跳起來,“我還是去練練烏朵吧。”我倒不是不耐煩聽嘉措說,我一向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只是我不想再聽見什麼悲傷的死亡故事了,我是個心腸柔軟的好人吶。
烏朵是一種原始的拋繩器,用羊毛編成的,長度大約一到兩米之間,中間部位有一個菱形小兜,用的時候將繩子對摺,用手抓住繩子末端,把石頭裝在小兜上,用力的旋轉起繩子,待等慣性加大後,趁勢鬆開末端,石頭飛向目標,就可以驅趕牛羊,偶爾也可以做攻擊用。
這聽着簡單,但其實拋烏朵可是個技術活。我三哥嘉措是遠近聞名的拋烏朵的第一高手,百米之內他想打哪就打哪,從不失手。至於我,我,呵呵,是倒數第一。
我吆喝着拋出烏朵,烏朵沖霄直上,高高飛起。
下一刻裡,石頭就從天空中墜落,直直砸向了我的頭。
“哎呦喂!”我抱頭大叫。
適時的一顆石子飛來,將砸向我的那顆石頭擊飛,讓我躲過了頭破血流的一劫。
“哎!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姿勢不對。”嘉措手中的烏朵擺動未歇,不用說,剛剛救下我的就是他了。他揮動着手上的烏朵,不厭其煩的教我該怎麼使用,但我好像對這方面很沒天分。
不知不覺太陽向西面傾斜了過去。
“大哥怎麼還不回來?”我大哥強巴今天被頭人叫了去,現在天快黑了也沒見他回來,不禁有點擔心,問嘉措,“你說頭人叫大哥去有什麼事?”
我們是‘差巴’,就是農奴,我們這裡七成以上都是差巴,但我們不是最底層的農奴,我們有自己的牛羊,有份地耕種和放牧,這裡更底層的是‘堆窮’和‘朗生’。
‘堆窮’是小戶的差巴。
‘朗生’則是完全一無所有的奴隸,甚至沒有任何自由。
頭人通常不會太爲難‘差巴’,但理論上說他也有處死‘差巴’的權利。
“還能有什麼事?”嘉措擔心的顯然跟我擔心的不一樣,他說:“一定又是要增加進貢的數量。”
許多年來我們一直要給北方的遊牧民族‘戎狄’進貢,不然他們就會來攻打我們,殺死他們看到的所有男人,將牛羊和女人搶走。近些年來戎狄更加壯大了,索要的貢品每年都會增加再增加,這些貢品會分攤到每戶差巴身上,使我們原本就艱難的生活,艱難更艱難。
“汪汪!”我家的獒犬‘格桑花’歡快的叫着奔向遠處出現的一個騎在馬上的身影。
“大哥回來了。”我歡快的也迎上去。
“穿上鞋子。”嘉措把我的靴子丟過來。
我揪起搭在腰上的袍子,隨意擦了擦腳上的泥水,穿上靴子,快跑着迎向大哥強巴
強巴今年三十歲,但背已經有些微微的駝了,臉上的皺紋也像刀割的一般深,記得去年時他皺紋還沒有這樣深,我看着他的臉,感到心疼。
“大哥,頭人叫你去什麼事?”
強巴臉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不過看見我們他還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頭,吆喝一聲,“天不早了,嘉措、央金回家咯。”
“阿勒。”我答應一聲翻身上馬,上馬前,我從溪水裡撿起一塊卵石,把這顆卵石貼貼我的額頭,然後將它堆在溪邊的‘瑪尼堆’上。
‘瑪尼堆’也稱‘神堆’,在我們吐蕃隨處可見,‘瑪尼堆’上的每一塊石頭,都代表着我們發自內心的真誠祈願。
在瑪尼堆上放上我今天的真誠祈願後,打馬快速追上強巴和嘉措,趕着我家的犛牛羣一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