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長的跟雷豐瑜差不多高了,身板也壯實了,只是皮膚卻黝黑黝黑的帶着些風霜的顏色。上次見時還嫌稚氣的臉,也已經棱角分明瞭。活脫脫的已經是雷豐瑜的黑漆翻版了。
聽到雷豐瑜來,月兒也不意外,不過也沒有起身搭理他的意思,依舊跪在那裡,眼睛看着供桌上的牌位。
三個牌位,旁邊的兩個,一個寫着陳錦堂的名字,一個寫着管仁華的名字,而最中間的一個牌位上金漆書寫的赫然就是‘龍躍’。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進宮去?”雷豐瑜走到月兒身邊,問他這個由龍躍一手帶大的兒子。
“我回來是祭拜我父親的。新春佳節,怕他冷清,他可是最喜歡熱鬧的人吶。”月兒眼睛依舊沒離開牌位。
“龍躍他沒有死。”雷豐瑜伸手拿起龍躍的牌位。
“你不要再惦記着他了。”月兒說道:“曾聽老人說,如果一個靈魂不得安寧就不能投胎轉世,你放他安寧,讓他轉世投胎,也許他快點投胎,我就還來得及再……”
“龍躍沒有死。”雷豐瑜再說一遍。
“這一年多我一直在草原找他。”怪不得月兒黑成了這樣。
“我找到了這些。”月兒取出一些金屬碎片,“這就是他已死的證明。”
那些碎片邊緣很不整齊,好像被什麼硬生生撕扯下來的一般,再有就是這碎片很光亮,沒有一點鏽跡。
雷豐瑜仔細看了半晌,看不出更多的,只道了一句:“好鋼。”
“好大的一個精鋼打造的東西,卻炸開成了這些碎片。”月兒說道。
“□□嗎?”雷豐瑜疑惑的問。
月兒給了雷豐瑜一個很鄙夷的眼神,“□□真要有這威力,戎狄鐵騎還有何懼?”
“那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這是我爹造的,他在爲你運馬的時候造過一個,後來我問過工匠,那條鐵木大船上的累累傷痕就是那一個爆炸時候造成的,殘存在船身上的鐵片挖出來就跟這些草原撿回來的一模一樣。”月兒說道,“我反覆的比對了無數遍。”
“這些鐵片從草原的什麼地方撿到的?”雷豐瑜緊張了起來。
“就散落在陳錦堂和管仁華被殺地方的附近。”月兒哼了一聲,“你派的人根本不夠仔細。”
“也就是……”雷豐瑜的眼前有點恍惚了。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被殺的時候,我爹就在那。”月兒說道:“我們都知道我爹那人,他雖然心裡頭只裝着你,可陳錦堂和管仁華對他有恩,那兩個人對他又那麼有情有義,他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死?除非他也死了,絕不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咳咳咳……”雷豐瑜又開始咳嗽了,咳得不可抑止,咳得直趴到供桌上。
月兒嘆了口氣,斟了一杯水遞過去。
雷豐瑜伸手接水,手指卻與月兒的手指在碗邊上碰在了一起。
雷豐瑜擡起頭,看着按在碗上的兩隻手,“你不恨我了?”
“恨。”月兒一把搶過雷豐瑜手裡還握着的牌位,“我只恨我自己爲什麼沒有早生幾年,這樣我就能搶在你前面遇到他,那樣我就能讓他成爲這世上最幸福最快樂的人,不要那麼多的操勞,不要那麼多的傷痛,更不要這麼早,這麼早就……”月兒的淚從眼眶裡涌出,順着臉頰吧嗒吧嗒落在靈位上。
雷豐瑜舉起衣袖給月兒擦了擦臉上的淚,“他沒死。”
他用篤定的語氣說道:“他沒死。我將你祖父留下的那把寶刀‘魔焰’,送給了他的貼身死士。那把寶刀是隕鐵鍛造的,再怎麼樣的爆炸也震不碎它。而那些死士的屍骨中,也沒有哪一個能證明是那個死士的。”
“淺野十一郎叔叔!”月兒瞪大了眼睛,大眼睛裡也燃起了希望,“以淺野叔叔的武功,以他對我父親的忠心,他活着我父親就活着,若我父親死了,他也一定會以死相殉。”
“是,只要寶刀‘魔焰’不出,我就絕不相信龍躍死了。”雷豐瑜堅定的說道。
……
睡到半夜我突然驚醒,一身的冷汗。
出來的太匆忙,我忘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絕不能忘,不該忘,就算忘了我自己,也不可以忘記的事情。
一個咕嚕爬起來,衝出帳子,翻身上馬,向來路催馬狂奔而去。
幸好因爲拉家帶口負累太多,我們一行走的緩慢,所以走了一日也沒走出多遠,我快馬加鞭在天亮前終於趕回了我和嘉措日常放牛的那片溪水邊。
翻身下馬,抹了把頭上的汗,拔出腰間的短刀,撥開溪邊的積雪,從雪下挖出一塊卵石。
用衣袖仔細的擦乾淨石頭上的泥土,用刀尖在石頭上刻下了我昨天剛剛學會的字,也就是我的名字央金,然後捧起這塊石頭,將它貼在我的額頭,心中默默叨唸:“我要走了,去邏些,大概要去很久,不過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的。”叨唸完畢,我將這塊已帶上我體溫的石頭,鄭而重之的擺上瑪尼堆。
再上馬,天已經亮了,好像就那麼突然一下子,天就亮了起來。漆黑的夜空,一下子透出滴水般的湛藍,湛藍的天空中,卡瓦博格峰如同頂天立地的白衣巨人。兩隻大鷹披着一身的霞光,從卡瓦博格山頂俯衝而下,鳴叫着掠過我的頭頂,又掉頭箭一般的直衝向藍天。
這片高原其實不貧瘠,它如此的美麗和如此的生動,如果這世間真有神,那麼他一定就在這片高天厚土之上。
我癡癡的想。
這個時候,遠遠的正跑來一人一騎。
“央金!”嘉措發現央金跑出來,不放心,也隨後一路緊追過來。
好不容易追上,看見了人,他卻愣愣的住了聲也勒住了馬,只見央金騎在馬上,皚皚白雪上,天高地闊中只他一個人,他仰頭看着天空出神,慢慢的臉上如雪山融水般的盪漾開了一個笑。
出升的朝陽紅彤彤的映着那個笑臉,嘉措突然心裡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今年的春天,會不會也提早到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