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正自驚愕,席婆卻抿嘴一笑,一把扯着他的手臂從石縫裡鑽了進去。穿過石縫,經過幾步甬道,紀綱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豁然開朗起來。只見眼前竟然是一處偌大的院落,院內亭臺樓閣、水榭鮮花一樣都不少,四處掛着精緻的木燈籠,照得裡面猶如白晝,更多了幾分溫暖和詩意。
紀綱和幾個姑娘跟在席婆身後,一路東張西望,只覺得眼花繚亂,處處都風景怡人,卻是怎麼也看不盡。一行人經過婉轉曲折的水榭、石道、假山,幾經輾轉,終於出了花園。紀綱擡頭一看,都呆住了,印入眼簾的竟然是一處高大的石門,論起工藝來只怕和應天府的宮城城門也無二致,一樣的雕刻、一樣的花紋,甚至連大小都並無二致。
進了“宮門”,紀綱更覺詫異,恍惚間似乎進了皇宮一樣,整個人呆呆愣愣地被席婆拉着往裡走,但見裡面的“千步廊”、“五龍橋”、“社稷壇”等等這些聽說皇宮裡面有的建築這裡竟然都一樣不少。
“莫不成裡面還會有皇帝寶座?”
想着,紀綱已是躡着步子跟着席婆子又走過了一處漢白玉大理石石道,石道的盡頭是三進的九階石階,每兩個進階中間都雕着一副九蟒五爪的龍案。進了大殿,裡面卻空無一人,那男扮女相的人徑自拐進一間側室。側室有些昏暗,點着幾盞雕龍刻鳳的燈籠。衆人一進裡面便覺香氣撲鼻,綿香悠長。
“王官奴,你來了?”
一個慵懶柔媚的聲音忽然從側室西北角傳來。衆人凝神看去,這才發現西北角一處鋪着狐狸皮毛的懶椅上躺着一個人,正從懶椅旁邊的桌案上取出文捲一捲卷地翻看。這人穿着皓白的圓領窄袖袍,頭戴黑色六合一統帽,竟是男裝。可聽聲音,又明明是個女人啊?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男扮女相的王官奴聞聲便舔着臉湊了上去,來到那人身旁,極體貼溫順地扶着她坐直了身子,又從桌案上端起一杯茶遞了過去。這才陪着笑道:“嗯——這些人是席婆子在揚州買回來的姑娘,還有一個男子,說是您允了的。您是現在見見呢,還是讓他們先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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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心頭暗笑,這人伺候人、賠笑討巧的功夫倒是一流啊,看起來跟皇宮裡的太監倒是像極了。
那人接過茶飲了一口,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在王官奴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緩步踱了過來,就着燈光打量着紀綱等人。此時,其他那些姑娘都膽怯地垂下了頭,就連席婆子也低頭訥訥不敢言聲。紀綱卻昂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只見她秀鼻巧嘴,柳眉水目,膚白如脂,雖是男人裝扮,卻地地道道是個美人胚子,看着年齡也就彷彿十八歲。可是聽王官奴的語氣,這人似乎是席婆子等人口中的王媽媽。王媽媽不是元朝宮中的假廝兒麼?算起年紀來,起碼也得三十來歲纔對,怎會如此年輕?
“王媽媽,可還滿意?”席婆子忽然陪着笑問道。
這人居然真是王媽媽?!這看起來也太年輕了些吧?莫非她駐顏有術,或是有什麼不老的仙丹?
王媽媽卻並沒有多看那些姑娘幾眼,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有些無禮的紀綱,卻並不惱怒,此時聽席婆子問起,也只敷衍着嗯了一聲:“嗯,不錯,不錯”,說着扭頭朝王官奴吩咐道:“帶席婆子和那些姑娘們去後院洗洗,歇息了。一路風塵的,又下着雪,攪鬧不好得了傷寒可不是耍弄的。”
她話裡全是體貼,席婆子卻知道,王媽媽這是擔心姑娘們若有個損耗,毀的可是千兩萬兩的銀子,所以說到底,這個王媽媽憂心的不是姑娘們的死活,而是銀兩罷了。雖如此,席婆子對她的話卻半點也不敢違拗,反而堆着笑,一邊招呼那幾個姑娘一邊諂媚地退了出去,臨走還若有深意地瞧了瞧紀綱,彷彿是在提醒紀綱,在這個女人面前要順從要巴結,千萬得罪不得。
紀綱目視王官奴、席婆子和一羣姑娘恭順地退了出去,這才吊着笑意重新打量這位王媽媽。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麼看着我?!”
王媽媽忽然氣極而笑,怒斥道。可紀綱卻聽得出,她話雖說得兇惡,語氣裡並不惱,因無所謂地一笑,就着燈光一邊打量一邊說道:“你果真是王媽媽麼?怎麼瞧,都不像啊。你莫不是假扮的,在此糊弄我的吧?”
王媽媽瞧着他一副輕浮浪蕩模樣,似乎從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做派,不禁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又是惱怒,臉色也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最後竟有些羞澀起來。紀綱也是沒料到這個秦王的左膀右臂、這個棲霞山說一不二的女人竟然也會有女人態,一時瞧着就走了神了。
王媽媽似乎發現了他的異樣,皓齒咬着紅脣,鎮定了心神轉身回到懶椅上坐了下去:“哼,糊弄你?你一個落拓的江湖客,我棲霞山的人有必要在你面前裝神弄鬼嗎?糊弄你?哼哼,只怕你還配不上吧?”
王媽媽原以爲這些話定能刺痛紀綱,甚至惹怒於他,可他哪裡料得到,紀綱是受了世間最大苦楚,受了人間萬般羞辱的人了,這樣的話,這樣的人,他不知見過了多少,故而絲毫不以爲意,笑着就在王媽媽懶椅旁一張墊着褥子的瓷墩上坐了下去:“哦?沒有糊弄在下?在下就實在看不懂了。聽聞王媽媽是前朝的人了,怎會如此年輕貌美,嬌滴滴的一副大姑娘模樣兒?嘿嘿嘿,你說是也不是?”說着紀綱竟然湊近了王媽媽嗅了嗅,似乎她的身上還有少女的香味兒。
王媽媽哪裡見過這麼無禮的人,更不想他還敢靠近自己,又是羞又是惱,忙側身一躲,紅着臉瞪着紀綱:“你......你大膽......信不信我一聲招呼就有人將你拉出去剁了喂狗?”
紀綱好奇地四下看了看,卻哪裡有半個人影?卻不敢繼續無禮,只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坐直了身子。
王媽媽看着他,似乎一時間也拿這個吊兒郎當的俊俏男子束手無策,輕嘆了一口氣:“哎,難怪燕王府會把你趕出門了,哼,這麼沒規矩,如何能成大事?你且下去吧,能否用你,我還真的再考慮考慮”,說着一聲招呼,王官奴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笑嘻嘻地瞧着紀綱,極做作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紀綱無所謂地一笑,轉臉又在王媽媽身上瞟了瞟,似乎這棲霞私邸裡能吸引他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女人了。王媽媽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臉“騰”地又紅了起來。這哪裡是一個前朝留下來的中年女人,明明是一個羞怯的妙齡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