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子書生拍案而起,幾名兵士被他逼人的眼光瞪着,竟被懾得一愣,旋即惱怒起來,猛地踢翻跟前擋着的板凳,幾個人大搖大擺地便竄了過去。
一名領頭的兵士來到高個子跟前站定,笑盈盈地上下打量一番,見高個子竟然毫無懼色,不禁獰笑:“喲呵,看不出來啊,就你們三個窮書生,病怏怏的臭狗的模樣,膽子倒是不小啊”,說着捋了捋袖子:“哼哼,你們現在倒是硬挺,只怕待會兒讓你瞧了咱爺們的手段,你小子別尿褲子就行,哈哈哈”。
說着幾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說話間領頭的兵士朝幾名同伴擠了擠眼,頓時幾個人一擁而上,擰着三名書生便要一番臭揍。卻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大喝道:“嘿嘿,說你們呢,都他孃的住手!”
這聲音洪亮至極,就像在耳邊炸開的一樣,幾名兵士都被嚇得一激靈,頓時便住了手,回頭看去,臉上“啪啪啪”已是都捱了一巴掌,頓時現出紅紅的手印來。
幾名兵士捂着臉,這纔看清來人是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壯漢,不禁氣急,吆喝一聲一窩蜂便涌了上去大打出手,豈料幾人全然不是壯漢的對手。壯漢立在原地不動,冷笑着瞧着他們撲了過來,輕巧地瞧準空檔一拳一個,瞬間便將他們打翻在地。
“好,朱大哥好功夫,哈哈哈”,卻是一名少年遠遠地拍掌叫起好來。
幾名兵士又是急又是氣,想要發作,卻因被那壯漢打中處兀自火辣辣地生疼,窩在地上竟一時起不了身。
這時,那少年和另一名憨厚模樣的壯漢跟在一人身旁也慢慢踱了過來。
那人氣度極爲雍容冷峻,看也不看幾名兵士,徑自來到三名書生跟前悠然一笑,微一躬身道:“三位兄臺有禮了”。
三人見他沉穩知禮,且有一股不可冒犯的威嚴,不禁也連忙回禮。
高個子書生上前一步,指着那位打倒兵士的壯漢,朝來人道:“兄臺有禮了。不知兄臺高姓大名?那位勇士可是兄臺的朋友?可真是多謝他了!要不是他仗義出手,在下三人怕難逃這幾個小人的作踐!”
來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朱四,應天府人。那位漢子喚作朱能,是在下的隨從”,說着又指着那名憨厚壯漢道:“這位也是在下的隨從,名叫丘福。”
來人正要介紹那叫好的少年,豈知少年極爲伶俐,上前一步搶先道:“我是我們家朱少爺的書童,喚作鄭和。不知兄臺幾位高姓大名?”
高個子書生見來人又是隨從又是書童,顯然是大戶人家子弟,心中不禁有些厭惡,可看那朱少爺卻一臉的深沉威嚴,全然不似一般大戶人家的驕奢紈絝,又忍不住想要親近,便道:“在下姓黃名淮,字宗豫,浙江永嘉人,你們喚我介庵便是。”
這高個子疑得不錯,來人並不是什麼應天府的朱四,正是當今的皇四子燕王朱棣。朱棣因困於邗溝,苦無良法,便索性帶着朱能等人上岸閒逛,一來爲看景散心,二來也是爲了看能不能尋出什麼辦法招攬一些縴夫,以便能北上就藩。不想卻在這山陽縣瞧見了這一出鬧劇,朱能在朱棣示意下這才仗義出手!
卻在這時,那白麪矜持的書生也已上來見禮,作揖道:“在下金幼孜,又名金善,江西陝江人氏。”
與那白面書生的矜持儒雅不同,黑臉矮瘦書生倒八字眉下一對小眼睛精光閃爍,很是精幹爽氣,也不等白面書生說完,便上前一步盯着朱四笑道:“在下夏原吉。字維喆,湖南湘陰人,祖籍德興。”
朱棣少跟文人往來,此次就藩北平時道衍提醒要他多多留意文人,故而這纔有意結交。此時見他們三人一個威嚴機智,一個矜持儒雅,一個精幹爽氣,心中都都甚爲喜愛,因微微點了點頭,笑問道:“請恕在下愚鈍,三位仁兄你們一個來自浙江,一個來自江西,一個來自湖南,如何便都湊到了一處?又怎麼來到山陽縣這洪荒之地?”
三人中領頭的顯然是那高個子黃淮,只見他上前一步笑道:“我們雖不是同鄉,可都在嶽麓書院學文,乃是文友,亦算是半個同窗。前些日子去那川渝之地遊了都江堰、武侯祠、杜甫亭,沿着長江順遊而下,不想到了這山陽淮水地面被兩支船隊堵住了歸路。嘿嘿,原想着下了船來尋這山陽縣的縣太爺討要公道。不想遇到臨近的災民全涌了進來。說來也真是可笑,如此多的災民,這山陽縣縣衙弄出這麼一個施水粥的笑話來。哼哼,惹得佛門中人拿出香火錢來救人,縣衙不作爲也還罷了,偏要如此欺人用淮河水施粥,真真可恨。我們三人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知‘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之理,天下若存不公,我等聖人門徒不仗義執言而待何人?哼!”
“好一句‘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黑瘦的夏原吉不禁插嘴冷笑道:“只瞧這山陽縣令所爲,冷血如此,與禽獸何異?尋他也是無濟於事的了。”
“大膽狂徒,竟敢與官府作對,如今還誣衊縣令大人,哼,瞧着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罷?!”
衆人循聲看去,卻是幾名倒地的兵士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想是懼於朱能的武藝,幾人只站在遠處罵罵咧咧,卻不敢近前。
朱能脾性暴躁,聞聲便又要上前動武。
幾名兵士見狀慌忙逃竄,嘴上卻兀自不休,罵道:“好個賊漢子,不知是哪兒來的江洋大盜?瞧我們稟了太爺不帶人來拿你?你們等着!有種別跑!”
朱棣神情冷峻,攔住朱能,冷冷一笑悄聲道:“且讓他們去,本王正要會會這山陽縣令!他莫要在二哥的行舟上喝醉了纔好!”
丘福聽他話中意思似乎是要有意發難,想着這山陽縣令徐旺雖然官職低微,可卻是秦王的一根“紅線頭”,若是爲難他則勢必又要得罪秦王,心中不禁擔心,正要說話,朱棣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擺了擺手。
見朱棣一副胸有成竹、勢在必行的冷峻模樣,丘福到嘴的話便生生又咽了回去。
朱棣轉身朝黃淮等人笑道:“這山陽雖然遭了洪水,可瞧着楚秀圓的模樣,畢竟是江南秀雅之地,景緻不俗。今日與幾位兄臺一見如故,咱們且一處走走如何?”
黃淮等人見這朱四文不文、武不武的,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生氣度,而他的幾個隨從也看着個個都不是簡單的角色,心頭不禁對此人身份起了疑,此時聽他如此說,不自覺便點了點頭。
因那粥場擋在了楚秀園門口,幾個人便由朱棣領頭,也不進園,只繞着園外的鵝卵石長廊漫步踱着,一路說文閒聊,不覺來到承德街口,拐角便是月季園和山陽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