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後花園的吟風樓內,齊齊地坐了七八個人。豆大的燈光照在幾人臉上,面色似乎都有些緊張和促狹,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着端坐在窗口的燕王。朱棣冷峻了一天的臉上難得地笑了笑,看着衆人:“你們大老遠的過來不就是爲了見本王嗎?如今見着了,怎麼又都不說話了?”
邱福、朱能、陳珪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尋不出話來作答。倒是朱能是個憨厚忠直的漢子,眼見邱福等人閉口不言、滿臉的不自在,哪裡還忍得住?只見他“騰”地起身:“殿下,咱們都曉得了朝廷旨意,這才匆匆地趕過來的。娘希屁的,朝廷這明擺着是針對殿下您啊。咱們這些人,都跟了殿下多少年了?我們這些人,全都是因爲看不下去、心裡不受用,所以......所以才都趕了過來,看看殿下有什麼吩咐。只要殿下一句話,我這就去宰了宋忠和謝貴那一干人......哼,當真以爲我們燕山好欺負不成?”
朱棣聽朱能的話中滿是對朝廷的不恭,反心畢露,心裡一驚,慍道:“朱能你胡說什麼?你們這是要逼本王造反不成?”
一直沒言聲兒的邱福看着這個架勢,情知自己需要出來替朱能說話,便道:“殿下,如今不是我們要造反,而是朝廷要將我們逼入絕境啊。難道真要到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時候纔來掙扎不成?那個時候,不就晚了麼?趁現在朝廷的勢力剛剛進來、還沒站穩腳根,我們只需以迅雷之勢,便可輕鬆滅了它。至於那位守在開平的宋忠,殿下不需擔心。到時候只需要派人送一封書信給遼陽的葉大旺。以他的兵力,要除掉宋忠,也只是旦夕之間的事。”
“就是這話”,朱能見素來老成持重的邱福也來幫自己說話,膽氣更壯了:“哼,先前萬歲本來就是要您坐太子的,這大明的江山本來就是您的啊。如今可好,便宜了別人,別人回過頭來還要來對付我們。娘希屁的!殿下只要一聲令下,無論是哪裡,咱們都替殿下打下來。殿下儘管吩咐便是。”
“是啊,還請殿下發令!”
“殿下,您就吩咐吧!”
......
眼見衆人一副鬥志昂揚要大幹一場的模樣兒,朱棣驚得臉色煞白。這可是要謀反啊?!自己身爲皇叔,洪武皇帝生前的囑託仍猶在耳。難道先皇剛剛下葬,自己就要謀反不成?謀反,這放在一個綠林山匪身上尚且會決疑不下,何況他這麼一個龍子鳳孫?
道衍在一旁看着,心裡卻是瞭然,收了念珠朝衆人擺了擺手:“諸位將軍,你們何必性急呢?如今尚不到動兵戈的時候。宋忠他們幾個放在北平,一時也難有作爲,成不了禍患的。至於諸位的憂心,貧僧也深以爲然。若真等到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時候,可就晚了。如今朝廷的用心再明白不過了。我們也該有所準備纔是。只是,我們的準備只可在暗中,萬不可被朝廷發現。”
衆人都知道衍這個怪和尚是燕王的智囊、最信得過的一個人。聽他如此說,也便噤了聲。朱能卻仍不放過,問道:“說得輕巧,我們又該如何個準備法?”
“這些就不需將軍們憂心了”,道衍擺了擺手:“貧僧自會安排的。但有需要時,諸位等貧僧的書信即可。”
朱棣詫異地看了一眼道衍,想說什麼又忍住了。舉起跟前的茶杯飲了一口,只當做沒聽見。
道衍見彈壓住了衆人的羣洶激憤,方回頭問燕王:“殿下,如今朝廷旨意下來,要諸位王子入京服喪禮,這纔是當務之急。不知殿下如何看法?”
朱棣想了想,沉吟着道:“本王不能入京爲先皇奔喪,心裡本就不安。幾個王子能替本王去盡孝,也是好的。”
道衍一對三角眼波光一閃,瞟了一眼朱棣:“殿下,只怕不妥吧?!”
“嗯?”朱棣一愣,也不明白這和尚想要說什麼:“這有何不妥的?”
道衍情知朱棣沒有明白朝廷旨意裡的深意,不禁起身解說道:“殿下,朝廷命工部侍郎張昺爲北平布政使,都指揮謝貴、張信,掌北平都司事,又命都督宋忠屯兵開平,再命其他各路兵馬據守山海關,說是嚴防北元,實際上是在防着您。這一條,人人心知肚明。可是殿下怎麼不想想,朝廷嚴令殿下不可進京,卻要幾位王子入京服喪,是不是也是在對殿下的防備啊?”
“這......如何就防備本王了?”
衆人俱都有些愕然。
道衍冷冷地一笑:“這有什麼難解的?戰國時諸侯爭霸,合縱聯橫,常有以王子做質子的事。如今朝廷用的,也是這一招。只不過,下手可比戰國時候狠多了,也方便多了。朝廷要的可是殿下三位小王子進京啊,若是朝廷找個理由將他們留在京師,他們再抽出身來對殿下下手,殿下您又該如何?是反還是不反呢?”
說着道衍舉目盯着邱福、朱能等人:“諸位將軍,王子在朝廷手中,到時候,你們再勇武,又敢如何呢?”
道衍一席話,說得衆人冷汗直冒,一時間屋內半點聲息也沒有了。
邱福沉思許久,佩服地看了一眼道衍,感慨道:“那時候,才真叫一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啊。”
這確是也一個狠招、毒招了。朱棣聽得手指都有些微微發顫,心中卻是怒火中燒,只是強忍着不顯出來罷了。先皇剛剛薨逝,朝廷就要對自己這麼一個有功的藩王下毒手,也太過薄情了一些。自己並沒做什麼不忠之事,於先前的太子、現在的皇帝朱允炆的父親,也可算得是問心無愧了。怎麼這個朱允炆一登基,就要對自己下毒手呢?朱棣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是想不出箇中的情由來。
衆人見朱棣不說話,忙紛紛勸道:“殿下,萬不可讓幾位皇子進京啊。殿下,萬萬不可啊......”
“不,幾位王子定要進京”,道衍眼中閃出鬼火一樣的光亮,斷然打斷道:“這是朝廷的旨意,咱們只有尊旨的份。若是給他們留下把柄,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對付燕王。所以,幾位王子要去。不僅要去,還要都去。嘿嘿嘿,既然躲不過,索性做得徹底一些,讓朝廷說不出話來,也讓百官、讓天下百姓看看殿下的心田”。
朱棣聽了,又是吃了一驚。
見衆人要與自己爭辯,道衍恬淡地擺了擺手:“這一劫是躲不過的,必須如此。至於衆王子的安危......恐怕只有靠京師的紀綱了。他在京師已經經營了十年,想來這件事,難不住他的。”
衆人也都隱約知道紀綱這麼一個人,一時間便都無話。許久,邱福卻不放心,起身道:“事體太過重大。殿下,還是讓我陪王子們走一趟如何?”
朱棣其實心裡也有些放心不下,便沉吟着點了點頭:“你走南闖北慣了,有你陪着走一趟也好。”
說着這朱棣又道:“嗯,還有柳升,柳升也陪你一起吧。他武藝精湛不說,還智勇雙全。況且本王的二兒子朱高煦雖然武藝不錯,可是爲人驕橫,尋常人的話他是聽不進去的。柳升時常教他武藝,有柳升在,還能彈壓得住他。”
說話間朱棣已是起身一稽:“本王的幾個兒子,便都交給你們了。”慌得邱福、柳升慌忙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