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大殿中,趙晰鬆開了手,只喚了小因帶她去歇息便不再說話,兀自沉思着走開。
小因聽她說了剛纔的事,嚇得上上下下地檢查她,又叮囑道:“那個大殿下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你得小心了,不要跟他搭話,也不要理他……”
謝暮遙哭笑不得,道:“他沒對我怎樣,別擔心。我都成鬼魂了,還會怎樣呢?”
“誰說成鬼了就不能怎樣的?”小因還在絮絮叨叨的,忽然道:“不過,真的很奇怪,按理說鬼是不會感覺到痛的啊,你的手怎麼還有些泛紅呢?”
謝暮遙也茫然地搖了搖頭,又想起了什麼,問道:“那……大殿下說的那裡是什麼地方啊?”
“什麼地方?”小因沒聽明白,反問道。
謝暮遙躊躇了一會兒,才把那團煙霧和趙遺的話告訴了她。小因臉色微變,聽到趙晰並沒有反應後微微鬆了口氣,笑道:“沒有啊,什麼特殊地方,不就是地府麼?別瞎想,大殿下的話一句也不要聽,聽了也不要信。”
謝暮遙略想了想,想不明白也就搖搖頭放棄了,道:“爲什麼我找不到來的路呢?”
小因隨口道:“這當然啦,地府有來無回的,你當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說完警覺起來,道:“你今天……莫非是想跑出去?”
謝暮遙沉默下來,算是默認了。小因嚇了一跳,道:“幸得你運氣不錯,被殿下找着了。這地府處處危機的,你又不會法術,怎麼可以到處亂闖?小心哪個厲鬼就把你給吃了。”
謝暮遙低着頭,訥訥道:“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爹孃。”
小因道:“你都死了還看什麼爹孃?人死緣滅,如果不是我們殿下要娶你,你早過奈何橋託生去了。”看她頭埋得更低了,小因緩了語氣道:“世間的人最是薄情的,不過三五年自會把你忘了,你還回去做什麼。”
謝暮遙沒有吭聲,心裡卻不由得想,不管多久,爹孃和哥哥們肯定不會忘了自己的。
小因還在叮囑她,謝暮遙雖然有些不耐卻也沒打斷她,只一一答應了。小因輕哼一聲道:“別不耐煩,多少人想聽我還不理她呢。”
謝暮遙笑道:“那是自然的,小因姐姐何許人也,哪兒能是一般人想聽教導就能聽到的。”
小因笑着啜了她一聲,忽然嘆道:“少耍貧嘴。我知道你肯定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不過你還是要記住,不能再偷偷跑了,更別想溜回去看什麼爹孃。要出了什麼事,誰也救不了你。”
謝暮遙心下有些感動,知道她是真心爲了自己好,當下點點頭道:“我記住了,以後不會了。”
小因這才露出滿意的樣子,道:“那我們回去看看衣裳合不合適吧。要說你爹孃真有眼光,居然能挑中了我們殿下,等你成了王妃就不怕有人再來欺負你了。”
謝暮遙應和了幾句,問道:“倒也奇怪,爲何殿下會倒在我的墓前呢。”
小因笑嘻嘻地道:“這纔是緣定三生嘛,你命定給了我們殿下了。”
謝暮遙不覺紅了臉,輕輕捶打着她。小因大笑着跑開,又故意停下引她來追,謝暮遙果然追了過去,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着跑遠了。
看着紅紅的嫁衣,謝暮遙心裡也有些微微的雀躍。嫁人啊,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爹孃以前也不曾教導過她,那感覺就像小時候她第一次看着一朵花開一般新奇。嫁人該是什麼樣子呢,她抱着嫁衣癡癡地想了一回,不得要領。她想起以前哥哥們有時也會戲謔她嫁不出去,心裡不由得起了好勝心,現在她就要嫁人了,看他們還有什麼說的。不過,想到再也不能回去了,她心裡不由得有些黯然。
最忙的自然是小因。託她那個笨蛋主子的福,什麼出嫁禮儀都不懂,所有事都要她小心看着,一步也錯不得。有時候她惱了,也會發脾氣:“你不是出身名門大家麼,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
謝暮遙眨眨眼睛看着她,表情無辜得很,道:“我沒嫁過人啊。”
小因快要抓狂了,道:“難道沒人告訴你麼?!”
謝暮遙自然是搖頭,把小因氣得夠嗆。
其實這也不怪謝暮遙,她死的時候不過十五歲,離嫁人的時間還是要差了那麼些。而且大家自有大家的規矩,謝家老爺雖然疼她,但是規矩還是要的,有些話也沒有人敢對她講。雖然她經常偷偷跑出去玩,但她到底沒玩過嫁人,頂多看看迎娶新娘的車隊,除了覺得好玩之外,也沒什麼別的想法。更何況娶王妃也不比平常人家婚娶,規矩要繁瑣得多了,而且是在地府,與人間的禮儀又是不同得多了。
小因生氣的後果就是謝暮遙被她按在屋裡老老實實地背了好幾天的禮儀,惹得謝暮遙叫苦不迭,直嚷嚷着在家也沒這麼嚴的呢。當然小因是不可能理會她的,聽她叫得多了也煩了,便唬道:“你現在不聽我的話,到時候出了錯丟的可是你謝家的臉!等你爹孃百年後,到這裡來了也會被鬼差笑的!到時候看他們不揍你呢。”
謝暮遙嘟噥道:“爹孃最疼我的,纔不會揍我呢。”
不過說歸說,她倒是安分多了,也不知是怕被揍呢還是怕做得不好有損謝家的顏面。小因自然是大鬆了口氣,對她倒也沒有剛開始那麼嚴格了。
過了幾日,小因告訴謝暮遙成親的日子到了,只要過了今晚就不用背那些煩人的禮儀了。謝暮遙歡呼一聲,本來還奄答答的人立時跳了起來,一點大家風範俱無。小因抿着脣笑,也不再折騰她了。
難得一直陰森森的地府這麼熱鬧,到處點着紅豔豔的燈籠,照得整個地府都是喜慶的顏色。不過聽着喧囂的喇叭嗩吶的聲音還是覺得很怪異,有一種嚴重的違和感。
謝暮遙被鳳冠禮服層層包裹着,悶坐在轎中,本來有的一點新奇和期待也在長長的路途中消磨殆盡。也不知道地府哪兒這麼大,繞了好久也到不了大殿,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扇子,只覺得無聊到了極點,偏又不敢亂動,怕弄髒了臉上厚厚的妝。若真弄成個花臉貓,且不說小因會因此氣得發瘋,她自己也會覺得丟臉到家的。
轎子總算落下了,她連忙舉起手中的象牙骨扇子,優雅地遮住臉,被人牽着出了轎。因爲臉被遮住了,她看不到牽她手的人的臉,只看到一雙同樣紅豔的鞋子。那人拉着她進了大殿,小因悄悄在她耳邊笑道:“新郎接新娘子來了。”
謝暮遙也笑,又想起自己遮着臉小因看不到,便輕“嗯”了聲作爲回答,卻不料被小因狠狠掐了一下。她愣了一愣,聽到小因壓低的聲音:“嗯什麼嗯,都這個時候了,要矜持!”
謝暮遙有些委屈,爹孃教導她的話她不曾忘過,別人對她說話她自然得迴應才行,卻不知爲何又被小因罵了。再說了,這個時候又怎麼了,自己不是很矜持麼?
她正胡思亂想着,身子已經進了大殿中,忽然聽到判官的笑聲道:“遙兒爹孃不能來,我就勉強充作長輩,受你們一拜吧。”
謝暮遙糊里糊塗地拜了幾拜,手舉得有些酸了,卻不能放下來,只能咬牙硬撐着。好不容易被小因扶着進了洞房,她立刻放下扇子,抱怨道:“累死了。”
她又想着,新郎還在外面,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的笑了。小因令其他鬼差和丫頭退下了,嘻嘻笑道:“做新娘子好玩麼?”
謝暮遙嘟着嘴道:“一點也不好玩,手痠死了。”
絳紗燈籠照着紅嫁衣,映得她如玉的臉頰分外嬌豔。
小因哼了一聲,不屑地道:“這算什麼辛苦的,按理新娘還得自己做嫁衣呢,那才叫辛苦。”
謝暮遙好奇地道:“真的要自己做?我以前一直以爲是娘哄我的呢。”
小因道:“那是自然,女孩兒家從小就要學女紅,嫁人都要自己一針一針縫的。”
謝暮遙皺眉道:“我最不喜做女紅了。爲何要自己縫,反正做得也不好看。”
小因不由得笑了,戳了一下她額頭道:“你自己手笨,還以爲別人都像你麼?自己的嫁衣當然得自己做了,做嫁衣是很好的。”
謝暮遙取笑道:“我看不是做嫁衣好,是你想嫁人了吧。”故意拉長了聲音,手裡還比劃着穿針引線的樣子,道:“做着嫁衣,想着未來的如意郎君,嗯,果然好。”
小因頓時臉飛紅了,一手輕錘她道:“一張嘴就知道胡說,看我下次還幫你呢。”
謝暮遙笑得直不起身,“想嫁人就直說嘛,幹嘛要打我呢,打我也打不出個如意郎君啊。哎喲,輕點,好痛……我錯了,你不想嫁人,一點也不想……饒了我吧……”
小因氣鼓鼓地住了手,道:“要不是看在我家殿下的面子上,今兒絕不饒你。”
謝暮遙學她方纔笑嘻嘻地道:“好,是我錯了,你不想嫁人,一點也不想……也不想做嫁衣,好不好?”
小因瞪了她一眼,忽然紅了眼圈,忙低頭忍住,不敢開口。謝暮遙看她不說話,以爲她真惱了,嚇得連連認錯。
小因深吸了幾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道:“都嫁人了就要有做王妃的樣子,也別說什麼不稀罕的話,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呢,做殿下的王妃也沒辱沒你謝家。”
看她陰沉着臉的樣子,謝暮遙有點被嚇住了,連忙乖乖地點頭,不敢再亂開玩笑。
悶悶地坐了一會兒,到底小因先心軟了,拿了些東西喂她吃。謝暮遙雖然做鬼了,不知怎地還和人間似的,經常叫嚷着肚子會餓,被小因很是鄙視了一段時間。
喝了點冰糖百合墊了墊肚子,謝暮遙漱了漱口,就聽小因說新郎回來了。
謝暮遙哦了一聲,拿帕子擦了擦嘴,見小因賊笑着出去,不由問道:“你怎麼出去了?”
小因擠眉弄眼地道:“新郎來了,我自然要出去了。”忽然抓起桌上的扇子,賽到她手裡,道:“拿好了,把臉遮住。”
謝暮遙接住了,奇怪地道:“爲什麼?這也是規矩麼?”
小因繼續賊笑着點頭,一擡頭見趙晰已經進來了,立時閃身了。
謝暮遙忙拿扇子擋住臉,就聽到趙晰的笑聲,他道:“不累麼,放下吧。”
謝暮遙一聽,連忙放下,笑道:“累呢,煩得很。”
趙晰看着她臉上紅紅白白的一片,笑得不能自已。謝暮遙拍了拍頭,叫道:“我倒忘了,臉上這什麼東西得趕緊洗了,難受死了。小因!”
趙晰笑道:“小因肯定跑出去了,你叫了也聽不到。”
謝暮遙瞪了他一眼,道:“你還笑呢,還不幫我想辦法。”
趙晰有些揶揄地道:“瞪人可不適合你的身份,你也不怕失了形象。”
謝暮遙嘟嘴道:“小因說了,現在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就不用那麼客氣啦。我在家裡也會這樣的,難道不對麼?”
她偏頭看他,趙晰忽然凝了下笑容,很快恢復自然道:“當然可以,我跟你說笑呢。”
他出去了,很快回來,手裡端着一盆水。他放下水盆,對謝暮遙道:“過來吧,我幫你洗了。”
謝暮遙依晰走近,聽憑趙晰幫她梳洗,一手把玩着梳子,笑道:“你經常幫人梳洗麼,這麼熟練,快比上小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