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急匆匆地衝進醫院, 只不過這次身邊跟着的不是蜻蛉,而是夏目殘夏。
蘭馨在沒有減慢腳步的同時不禁在想,她最近似乎總在重複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就像現在這樣, 她又開始不停地進出醫院。還有……
擡頭看着跑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蘭馨焦急的心情又蒙上一層名爲失落的情緒。
——還有, 不斷地傷害身邊的人。
今天在還沒有接到醫院打來的歌留多失蹤的電話時, 蘭馨不得不承認她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向殘夏傳達了拒絕:我可以把暖和的圍巾給你, 卻只能握起蜻蛉的手;我可以爲你清理傷口,卻是建立在不讓蜻蛉傷心的前提之下;我可以關心你照顧你無微不至,可這只是因爲把你當做重要的人, 朋友。
我始終給不了你想要的。始終不能。
蘭馨從不擔心這些隱晦的拒絕是否有傳達給殘夏,因爲她確信他一直都懂。
可是即使懂了, 他還是選擇呆在她的身旁, 無論是否出於自願, 這一點都讓蘭馨感到心痛。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一把愚鈍的刀一寸一寸沒入身體更讓一個人痛苦了,而蘭馨現在在對殘夏做的, 恰巧就是這樣一件事情。
“啊——”
一不留神踏空臺階,蘭馨迎着慣性向前傾倒。
然後一切就又像返回了故事的最初,她跌入了那個一輩子都不想要離開的懷抱。
“蘭啊,你的腿也是纔好沒有幾個月,雖然說適量運動是對身體有好處, 但是你最近跑得太多了。”
伸出雙手攀住那人的脖頸, 甚至連呼吸間都是他的氣味——蜻蛉的。
這種感覺令蘭馨感到滿足的同時, 亦感到悲傷。
正是這個懷抱, 它擁有足夠的溫暖將她抱裹得嚴嚴實實, 令她感到滿足。可是,這份溫暖卻沒有能力矇住她的雙眼, 害她看到蜻蛉身後殘夏落空的雙手。
所以,她感到悲傷。
深吸一口氣,蘭馨把頭埋進蜻蛉懷裡。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請閉起雙眼吧。
對自己默唸:是的,我永遠屬於蜻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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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一片亂糟糟,大家的臉色都不是那麼的好看。
在這一羣陰霾的臉色中,渡狸的臉色尤爲陰沉。當他看到殘夏連同蜻蛉和蘭馨一同進入病房的時候,二話不說就奔向了殘夏。
渡狸站在那裡,抓起殘夏的手說出口的句子顯得語無倫次,慌亂不已:“殘夏,歌留多不見了,我們、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她,她、她一定是被抓走了!雖然護士說她是自己走的,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到處都找不到!”
話說到這裡,渡狸的聲音竟然少有的哽咽起來。到最後,他只能緊握住殘夏的手,聲音像是破碎了的瓷器:“殘夏!能幫幫我找到她嗎?殘夏,幫幫我。”
“呀嘞呀嘞,這可是渡狸第一次這樣拜託我做一件事呢,兔子先生又怎麼會忍心拒絕呢。”回握住渡狸的手,殘夏臉上的笑容明亮的刺眼:“答案毋庸置疑——夠幫助你是我的榮幸。”
當殘夏取下右眼一圈圈繃帶的時候,蘭馨聽到身邊蜻蛉不滿的嘟囔聲:“切,明明才逼着他戴上沒多久。”
“帶了什麼?”意識到的時候,蘭馨已經把疑問說了出來。
聽到懷裡蘭馨的問話,蜻蛉低頭做出瞭解釋:“這繃帶是前些日子我逼他換上的,繃帶裡有抑制他能力的咒印,本來以爲這樣就能讓他多休息幾天的,沒想到……”
話頭停在這裡,蜻蛉沒有再繼續,可是蘭馨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一切都是那麼的明顯,明顯到想要裝作察覺不到纔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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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沒有下雪,可這仍是在深冬的夜裡。
慢慢褪掉自己黑色的西裝外套和手套,捲起白色襯衫的衣袖,殘夏遞給了渡狸一個安心的眼神後,不禁笑了起來:“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讓你們看到呢。”
月亮就躲在窗戶外面的夜空裡,天上的星星寥寥無幾,而殘夏就站這風景的中心。窗簾突然被夜風吹起,被遺留在牀邊的白色繃帶隨風起落,殘夏轉過身來退後一步,和病房裡的大家隔開了明顯的距離,他的眼神依舊明亮。
——就像他頭頂的月亮一般純淨。
就在大家暗自裡這麼感嘆的時候,突然地,殘夏的眸色像是被月光吞噬一樣,一閃之間便散發出銀色的光芒。他就這樣用他銀色的眼睛不緊不慢地環視四周,視線所及的地方突然像是綻放出花朵一樣閃出大小不一的一隻隻眼睛,它們快速轉動着四處逡巡,鋒芒畢漏如興奮的小生命。
又是一陣涼風吹過,讓蘭馨從這詭異的景色中回過神,她不禁打起寒顫,下意識地看向這景色中心的殘夏,夜風吹起他長長的劉海兒,盛開在手心的以及眉間向上的那隻眼睛令人觸目驚心。
躲避着把視線向下移,蘭馨看到殘夏瞥過自己的眼神,他嘴角自嘲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也許有點噁心,還是別看比較好吧?”
看到突然背向自己的殘夏,蘭馨不自覺抓緊蜻蛉,內心深處一瞬間的揪疼。
——我是不是,又傷到他了?
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我沒有想要這麼做!
慌張的想法就像這房子裡的眼睛一樣鋪天蓋地砸下來,只把蘭馨的臉色壓得一層一層白下來,嘴脣被緊緊咬住卻還是難免漏出痛苦的喘息,就好像此刻正承受一切的並不是殘夏而是她一樣。
感受到懷裡蘭馨的異樣,蜻蛉低下頭,看到的便是這樣驚惶無措的蘭馨。
病房裡沒有其他的聲音,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殘夏,自然不會注意到蜻蛉這裡的動靜。
“蘭!張開嘴!”
蜻蛉在第一時間就擡起手逼迫蘭馨鬆開自己的嘴脣,可是即使這樣還是顯得有些晚,等到蘭馨吃痛地放過自己的時候,她的嘴脣上已經滲出了血絲。
大紅色的血珠沿着蒼白的嘴脣下滑,在蜻蛉還沒來得及把它抹掉的時候瞬間低落,蘭馨迷茫的擡起頭望着蜻蛉,眼裡卻渾濁的沒有映出任何東西。
擡起手覆上那雙不忍再直視的雙眼,蜻蛉心痛的同時,還感到了,憤怒。
“蘭,你到底在想什麼。”
“蜻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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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夏的搜索還在繼續,房間裡的氣氛依舊緊張。
“歌留多,你到底在哪?
“森林?……不對,應該是更加有人氣的地方。
“森林公園,她在森林公園,而且是一個人,她不是被帶走的。
“她已經恢復意識了!”
待到殘夏確定了歌留多的位置,密密麻麻的眼睛就全部隱匿了蹤跡,大家都還沒顧上喘一口氣,就看到殘夏□□着趴倒在牀邊。
“殘夏!”
“喂!殘夏!”
“夏目!”
蘭馨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將殘夏包圍,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從蜻蛉懷裡跳了下來,踉蹌着向殘夏靠近。
殘夏因爲虛弱而斷斷續續的聲音透過層層包圍傳過來,細小卻清晰。
“我沒事,只是太累了。歌留多在常盤森林公園,開車十分鐘就到了,我們快去吧。現在歌留多——”
響亮的拒絕聲從背後傳來,大家都不自覺回過頭去看,蘭馨正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殘夏先生你要留在這裡休息。”
思緒雖然混亂地穿梭在腦海裡,說出口的這句話卻是格外的堅定。
蘭馨長久地凝視着眼前這個脆弱的身影——就是這個人,他即使已經沒有力量站起來,卻還是固執地要和大家一起前進。周圍沒有人去阻攔,因爲大家選擇順從他的心意,即使是蜻蛉在這個時候提出異議也會毫無意外地被他拒絕,只因爲眼前這個人,他愚蠢地看透了所有卻看不到自己。
——可是,這樣是不對的!
蘭馨幾乎是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站在那裡,她的眼神沉寂不給殘夏留出拒絕的權力:“殘夏先生需要留在這裡休息。就算你現在去了,也只會拖大家的後腿而已。”
殘夏趴在那裡使不出任何力氣,即使是揚起臉看着蘭馨這一點也顯得力不從心。然後,他彷彿覺得可笑一般無力地閉上眼睛。
——拖後腿嗎?這樣的我。
“殘夏,我同意蘭的說法,現在的你應該留下來。我和蘭會和你一起留下來,等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不會攔你,可是,現在不行。”
像是要對殘夏的自問作出肯定一般,蜻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到了蘭馨的身邊,這次他並沒有再執意把蘭馨抱起,而是牽起她的手作爲助力讓她靠着自己。這時蘭馨擡頭看向蜻蛉,在得到他支持的話語後終於露出一絲蒼白的笑容。回握住蜻蛉的手,蘭馨把視線轉向周圍的大家。
鬆了口氣一般地想要微笑,周圍的大家幾乎沒有思考就和蘭馨、蜻蛉站在了一起。
“殘夏,這次你就留下來吧,有我野薔薇在呢,我會去照顧好歌留多的。”
“是啊,野薔薇可是很厲害的,這點我可以保證,畢竟是我的SS呢。”
“哼!你這個樣子去絕對會拖本小姐後腿的!所以,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夏目。”
“既然凜凜蝶小姐都這麼說了,我雙熾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所以,殘夏,你就好好休息吧。”
——木已成舟,我還能拒絕嗎?
再次睜開眼掃向大家,殘夏臉上無奈和笑容交織在一起。
“渡狸就拜託你們了。”
一直站在旁邊不曾說話的渡狸眼神說不出的複雜,看到這個樣子的殘夏,他突然生出一種自己真是個混蛋的心情。就在前不久,他還狂妄地指責殘夏袖手旁觀,可是真正沒有用處的人到底是誰呢,答案其實一直在他心裡。
“殘夏……我……你……”
“呵呵,小渡狸。現在可不是擔心我的時候,快點去吧,歌留多一定在等着你呢。”
“哼!笨蛋殘夏!我可沒有擔心你!”
——在這裡等着我,殘夏。
等我回來對你說一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