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烏雲, 一座神秘的小森林。
——《小塵埃》
——歲月也無法阻止我對你的守護。
即使是我已死去,我的靈魂也終會和你在一起。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我如此愛你。
我愛你。
伴隨着一聲聲熟悉嗓音好像永無盡頭的呼喚, 夏目殘夏慢慢睜開了眼睛, 迎接自己第十年歲月裡的一個早晨, 窗外是那輪過去和未來都不會有什麼差別的太陽。
雙手抵在太陽穴, 夏目殘夏這一夜睡得並不是很好。
夢裡的人不斷傾訴的感情讓他的心情也止不住地向外涌。對於一個人求而不得、永無止境的愛戀, 這對於十歲的殘夏來說未免晦澀難懂,卻也揪得人感同身受的心痛。
手指下滑觸碰到自己左耳的耳釘,殘夏知道那是它在搞鬼。
這每夜都相同的低吟淺唱, 是這耳釘原來主人的傾訴,是上一世百目鬼的感情。即使殘夏想要窺探得更多卻也不得不止步於此, 這耳釘記錄下來的, 只有這不多不少幾句誓言, 其他記憶都被它原先的主人刻意清洗乾淨,隨着自己埋在見不得人的墳墓裡。
百目無法探知被刻意隱瞞的想法, 這是每一世百目都知道的事實,是他們能力的盲點。上一世百目什麼都沒有留下,只傳下這一隻被做成能量抑制器的耳環,不記載其他回憶,只刻錄了一段沒頭沒尾的戀情。這舉動擺明了是想讓後人探究卻始終無從下手, 只能日夜折磨。
——哼。所以說上一世的夏目殘夏, 還真是惡趣味!
深吸一口氣從牀上做起, 殘夏不知是第幾千幾萬次鄙視自己上一世的愚蠢, 終是決定不再思考。
###
“殘夏少爺, 今天上午秀臣大人想請您幫忙調查他手下的政治官員之間的貪污事件,並且在中午邀請您和他共進午餐。下午, 思紋大人邀請您去悟之原本家做客。晚上的時候,您的母親綠子夫人將會在本家舉行派對,夫人近期相關投資項目的合作伙伴都會到場,所以,夫人希望您務必到場。今天仍然是很充實的週末呢。”
早餐端上來的同時,夏目家的女管家櫻井夫人就開始盡職盡責地向殘夏彙報今天的活動安排,也正如她說的那樣,今天還真是充實的一天。上午是幫父親窺探手下,晚上是幫母親窺探朋友,至於下午的這個悟之原思紋,倒是讓夏目殘夏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被邀請的原因。
——悟之源思紋,是能夠知曉人心的妖怪“悟”的返祖轉世,返祖妖怪中最具權力之人。她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只是單純的下午茶,還是需要我的能力?前者的話想着就有夠可笑,後者……本身就是能參透人心的妖怪,找我去幹什麼?還真是想不通。
殘夏一邊把自己能夠想到的線索都聚集到一起,一邊囫圇吞棗地吃下手上的土司,面前的煎蛋還一動沒動地留在盤子裡,金燦燦的顏色並沒有引起殘夏的胃口反而讓他覺得油膩,牛奶也只是喝掉了二分之一就又被放了回去。
抽出紙巾擦乾淨嘴巴,他站起身丟下一句話給櫻井:“我吃飽了。”
——快點開始吧。這個註定不會快樂的週末。
###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夏目殘夏被櫻井管家一路送到財務省大臣,也就是夏目的父親夏目秀臣的辦公室後,才躬身退下。他一進門就見夏目秀臣迎了過來,顯然是等了很久。辦公室裡除了夏目秀臣和他的秘書外還有兩位中年人,想來也就是夏目秀臣需要自己“看一看”的貪污嫌疑犯。
殘夏眉眼彎彎,向夏目秀臣伸出雙手索取一個擁抱:“爸爸。”
“殘夏,你來啦,呵呵。再等爸爸一會兒,我們一會兒就一起去吃牛排。”夏目秀臣一把將殘夏抱起在自己的膝頭,親暱地叮囑幾句後,擡頭對辦公室裡的另外幾個人說道:“啊哈哈,真不好意思,我本來今天約好和兒子一起吃午飯的。你看,這不,殘夏一定是等不及就先來了。我們繼續說,等到事情處理完我們再去。”
其實,夏目本家的人都知道,秀臣和殘夏平日裡的相處並不像外人看來如此和諧。秀臣膝下除了夏目這一個兒子外,還有一個女兒叫夏目秋婷,比起殘夏,夏目父母顯然更加喜愛小女兒秋婷。
如果要殘夏選擇一個比“親人”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和家人的關係的話,他一定會斬釘截地說出“合作伙伴”這四個字,或者更加諷刺的吐出“利用和反利用”這一類的詞語。可是,毋庸置疑,無論是夏目秀臣還是夏目殘夏,又或者說是身爲政治世家的夏目家的人,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在最適合的場合做最合適的事情,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真是每次都讓人噁心。快點開始,然後快點結束吧。
壓下心口泛起的不適感覺,殘夏故作乖巧地點點頭,好奇地用自己的雙眼望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嫌疑犯一號和嫌疑犯二號,視線所及,口是心非的聲音鋪天蓋地地向他涌來。
微微禿頂的男人伸出手撫摸殘夏的頭頂,神情倍加和藹:“不不,部長大人您多慮了。令郎和您的關係可真好啊。你看這小傢伙多乖。”
——哼!這是在炫耀麼?秀恩愛和睦?
禿頂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另一位臉如圓盤的中年人就在一旁出聲附和,聲音帶着十成十的佩服和感慨:“部長大人您可真是太辛苦啦,週末也沒有時間和孩子們在一起啊。小不點你再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結束啦~”
——拜託,你要加班加點的幹活別拖累我們啊,還得留在這裡陪您一起玩兒!搞得跟只有你辛苦一樣。嘖!因爲你我難得的高爾夫球會也要取消。
客套的話多的說不完,殘夏已經不想再聽下去。
年齡小的孩子永遠都具有某些特權,說好聽點叫做天真和撒嬌,說難聽點那是無知外加無理取鬧。可是,這畢竟是特權啊,之所以被稱作特權,就是因爲做的再怎麼過分,也不會被責備。
——你們不切入正題就讓我來吧。
於是,殘夏抓住秀臣的衣襟,不用僞裝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爸爸,你不是要處理什麼貪污的事情嗎?到底是哪個叔叔貪污了?快點弄完我們一起去吃飯啦!”
殘夏的話一出口,周圍的大人們表情立刻變得怪異起來。
秀臣的目光說不出的尷尬又帶嚴厲,他低下頭瞪了殘夏一眼:“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亂插嘴!還有這事你到底是聽誰說的!”
放在殘夏頭頂的那隻手在殘夏說出這話後頓了一下,又輕柔地撫摸開來,禿頂先生表情有點嚴肅卻沒有褪去笑意:“部長您也不要責備小孩子啦。他也只是急着和您一起去玩而已。”
——嘖,原來今天被臨時叫過來是要說這事啊。要不是這笨小子說出來還不知道要繞多少圈才能聽出正題。幸好我從竹村遊人那裡收來的錢已經在伊豆換了別墅,房產證上是由美的名字,應該沒問題的。我和由美得關係藏得那麼深,最近幾個月都沒見過面了,她現在就是個和我完全不沾邊的女人,會被查出來就見鬼了哈哈。
殘夏眨眨眼睛,看向禿頂,乖巧地點頭道:“謝謝竹村叔叔幫我說情,要不爸爸又要吵我好久。”
禿頂聽了這話,表情先是一愣,隨後笑開來,收回放在殘夏腦袋的大手,指了指身邊胖男人笑道:“呵呵,孩子啊。他纔是你的竹村叔叔啊。我叫中川廣澤,是你的中川叔叔。”
順着禿頂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看禿頂,殘夏的表情好奇又迷茫:“誒??難道我記錯了?明明那個應該是中川叔叔,您是竹村叔叔啊!”
“哈哈哈哈!”被禿頂指着的胖男人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臉上臃腫的贅肉也隨着這笑聲不住地震顫起來,“看來小夏目是把我們兩個人搞混啦,中川。”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殘夏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看向面前的兩個男人:“原來我一直都認錯了呢!這位是中川叔叔,這位纔是是竹村叔叔啊。”
在得到面前兩個男人肯定的迴應後,殘夏拉了拉秀臣的衣袖:“爸爸爸爸,我這回絕對不會認錯了!是中川叔叔收了竹村叔叔的錢在伊豆買了別墅,還把這別墅送給了一個叫做由美的阿姨呢!不會錯了!”
“誒?!”
“?!小鬼你!”
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殘夏的任務已經完成。
跳下秀臣的懷抱,他向門外走去:“爸爸,我要先去吃牛排了,好餓。”
###
汽車勻速行駛在前往悟之源本家的公路上。
坐在車內的殘夏此刻心情可以算是差到了極點。
他本來就因爲昨夜沒完沒了重複的夢而缺乏睡眠,加上上午能力的使用,讓他有點小小的吃不消。關於午餐,他更是提都不想提。
夏目秀臣必然是很高興的,高興到頭腦發熱就真的請殘夏吃了高級牛排。那牛肉勁道有味,六分熟夾帶血絲,讓殘夏吃了兩口就忍不住想吐出來。可是,殘夏明白坐在自己對面的父親不會高興他的獎賞被兒子用鄙夷的目光對待。那是所有掌權者都慣有的控制慾望,對誰都不會例外。所以,即使是再不心甘情願,殘夏仍然堅持着把那血淋淋的肉塊吞進了肚子裡。
轎車已經駛入悟之源所在的源之森林,路程的顛簸和胃裡的翻騰讓殘夏恨不得現在就跳下車去。
左手覆上左耳的耳釘,這是殘夏的慣有動作。每當他開始忍耐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的這麼做。
拉住耳脣撫摸咯手的耳釘,他開始思考上一世的殘夏,甚至是上上一世的,他們是否都經過了和自己相同或是相近的這些時光,像是要磨盡所有覺悟和夢想的,沒有盡頭的忍耐、厭惡、彷徨。
車窗外樹林碧綠蒼茫,盛夏的蟬聲不絕如暴雨般喧響。
殘夏心裡突然衝出一個聲音,它叫囂着表示不贊同和反抗。
他渴望像着夏蟬一樣叫喊好像是生命的絕響。他渴望不同,渴望奇蹟。他渴望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快點結束吧。這個註定不會快樂的週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