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種結局是命定, 人無法藉助任何假定逃離。哪怕貌似逃離,也不過是兜轉自我欺騙的小圈子。
——《春宴》
“不要傷心,蘭……”
當蜻蛉準確地說出這句話, 就連他自己也突然地愣住。手指還停留在桜時柔順的發間, 眼前走馬燈一般展開的, 卻又是另一幅畫面。
——“蜻蛉先生。……我的心臟, 在一分鐘內, 會喊出70次的‘我正活着’,但是和您在一起的時候,它就會稍微加快腳步喊出110次的‘我愛您’。所以, 您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嗎?”
——“呵,我的榮幸。”
——“蜻蛉, 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只喜歡你一個人。……別再推開我了。”
——“嗯。不會了。我愛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永遠。”
——“蜻蛉, 我愛你,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在愛你。你要怎樣才能明白, 我已經不能再更愛你。我的全部,所有,一切,都在你這裡。”
——“吶,蘭, 我會下地獄的。”
——“我陪你一起。”
——“青鬼院蜻蛉!你告訴我你會不會回來?你還會不會回來娶我?我的生日是一月十五日!一月十五日是你答應向我求婚的日子!你現在什麼都不要說, 只要告訴我, 你會回來嗎?”
——“我會的, 一定會。”
——“既然這樣, 我會等着你,在你臨行前對你說一句路上小心。我蘭馨, 永遠不會作影響蜻蛉選擇的那個人。……可是,你要是在那天之前還沒回來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一定!你聽到了嗎,青鬼院蜻蛉?”
——“啊,我答應你,蘭馨。”
——“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不要離開我,蜻蛉。……不要走。”
——“蘭馨,我愛你,愛你至死。”
就像是腐朽的木桶被人臨門一腳踢出缺口,潮水勢不可擋般傾瀉而出。被擠壓,被碾碎,被淹沒,都只是發生在這短短几分鐘裡的故事。
退後一步,他用手抵住額頭試圖更加清醒。然而當蜻蛉醒悟,反而無法言語。
一切都如同一場夢境,何處是夢,何處是真,他彷彿看不清。
“蜻蛉,你怎麼了,還好嗎?”
循着聲音擡頭,他竟有些顫抖。
蜻蛉凝望着用迷惑眼神望向自己的她,容顏一如最初般美好,絲毫沒有改變。視線掠過她一邊粉色的眼眸,想起她現在已是轉世妖怪的身份。閉起眼眸想象她用盡全力獨自前行的歲月,蜻蛉突然些許哽咽,對不起三個字抵在喉嚨深處,硌得他生疼卻也無法一吐爲快。這聲道歉太沉重,他無法承受,而她,他想也不能。
不能自已只能傾盡全力去付出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遲到了到底多少年?
他能感覺到她的僵硬與抗拒,卻抑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心情:“蘭,我回來了。蘭,是我。青鬼院蜻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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桜時看着他退後又一步步靠近,再次擡起頭時望向自己的眼神無端的複雜。
她看着他顫顫巍巍朝自己靠近,頃刻俯身將她擁進懷裡。他的手指緩緩從腰際上移,嘆息着摩挲過長髮後來到她的頸間。指尖摩擦銀鏈,令她感到顫慄的同時,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焦躁。
有那麼短短的一個瞬間,桜時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想要逃離。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不可觸碰的秘密正從海底升起,那將是她不願意感知的光景。
可是當他觸摸到她頸間古舊且美麗的指環,她潛意識裡察覺到爲時已晚。
她看着他垂下眼眸細細地吻下去。嘴脣觸碰銀色指環,微微顫抖揚起苦澀弧度,讓她的心也酸澀。
她聽到他的呼喚:“蘭,我回來了。蘭,是我。青鬼院蜻蛉。”
眼前突然泛起水光凜凜像是恍惚中旁觀了一場主角是自己的電影,模模糊糊看不清自己的身影,閃耀如星辰的始終是他的眼睛。
——“先生,您剛纔就一直叫我大M大M的,那是什麼意思?還有,漢語爲什麼是S?S又是什麼意思?”
——“多麼愚蠢啊!你連□□是什麼都不知道?!嘛~就讓本大人來告訴你吧!!這個世界其實就是由S和M組成的世界!!S就是——嗶——!M就是——嗶——!”
——“哇哦~難道你再說我其實是個M?”
——“我只是在說,每個人都擁有堅強和柔弱兩面呢,您是這樣,我是這樣,連上帝也不曾例外。”
——“對於我青鬼院蜻蛉來說,蘭馨是特別的。所以,跟我回日本好嗎?現在的我是不會說‘嫁給我’這種話的,因爲我知道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會答應的。所以跟我回日本吧,等我把凜凜蝶和雙熾的事情處理好以後,就跟我一起到世界各地旅遊,好嗎?”
——“蜻蛉先生,這是契約之吻哦。我願意。”
——“蘭,你許了什麼願望啊?”
——“呃,秘密~說出來就不靈了!蜻蛉呢?許了什麼願望?”
——“希望在你16歲生日的時候向你求婚能被接受。”
——“……”
——“怎麼?”
——“太狡猾了!”
——“嗯?”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會拒絕的。”
——“也是,到時候我要把掛在你脖子上的戒指親手戴在你的右手無名指。”
——“嗯,約定好了。”
——“當然。”
——“你會回來嗎,蜻蛉?”
——“我會的,一定會,這是約定。”
張揚如他,沉斂如他,溫柔如他,熾熱如他。
……可惡如他。
她怎麼會忘記。
——是啊。我怎麼會忘的。怎麼可能會忘掉!
桜時,又或者該說是蘭馨?她倏地從那人手中搶過戒指,強硬地退出眼前久違的懷抱。不能控制自己從內心深處發出的顫抖,此刻她甚至沒有勇氣擡頭去看那張曾讓她無比懷念與眷戀的臉龐。
——我是怎麼了?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忘呢?
我怎麼會忘掉。
我怎麼能夠忘記青、鬼、院、蜻、蛉!
後退着不知所措表示抗拒,桜時突然感到深深恐懼。她想要吶喊想要哭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周圍像是突然沒有了空氣,排山倒海般的負重感讓她窒息。
一個踉蹌跌倒在涼亭臺階,她驀地看見他驚呼着要扶住自己的身影。
嘴脣張張合合,吐出口腔最後的空氣。
用掉自己最後的力氣緊緊抓住他的衣領,她說出了自己曾夜夜在夢中對他的背影傾訴過的話語。
“我恨你。青鬼院蜻蛉。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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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來走出房門看見的第一個畫面,竟是蜻蛉抱着桜時急匆匆衝進妖館,殘夏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字眼去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擁抱着桜時闖入妖館的蜻蛉在見到殘夏的第一時間,反應也如對面的人一般僵立在原地。待他回過神來便急不可耐地催促起來,眼下最要緊的是蘭馨。
“殘夏快叫醫生!蘭馨不知道怎麼了,她好像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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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殘夏回過神來的時候,醫生已經幫助桜時獲得了暫時的穩定。站在一旁看着沉睡在牀上的桜時,再看看守在她身旁面色焦灼的蜻蛉,殘夏這才發覺其中的不對勁。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了?今天上午不是還不對盤嗎?
還有啊,剛纔蜻蛉叫了阿鳶什麼?蘭馨?
他怎麼會知道阿鳶原來的名字的?
是阿鳶主動告訴他的?不太可能啊。
要不就原來認識?呃,這麼說的話就意味着蜻蛉回覆了前世的記憶?
殘夏靜靜凝望不遠處坐在桜時牀邊的蜻蛉,可是蜻蛉的目光卻始終只落在桜時那裡。殘夏好奇地看他面色凝重不已,還時不時眉頭緊皺,低低呼喚一聲:“蘭,快醒醒。”
思緒已經發散就很難再自我控制着收回,尤其是當這些謎題都集中在自己在乎的人的身上時。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殘夏總認爲做在桜時牀邊的應該是自己而並非蜻蛉。
——那麼,蜻蛉又應該在哪裡?
在陰影裡。
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得一個哆嗦,殘夏發現自己竟不願再想下去。
——如果坐在那裡的是他自己,而蜻蛉就在這陰影裡。還有,他剛纔是叫她“蘭”吧?
像是玩耍的孩子,將零零散散的地圖拼聚在一起。
得出一個原始的答案。
——“殘夏,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等。”
——“殘夏,不要喜歡上蘭馨。她是屬於我的。”
畫面飛一般的閃過,還沒有沉澱置底就又飄到不知哪裡去。
——“我愛他,只是他。”
——“殘夏是個笨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爲自己而活呢?由蘭馨來守護殘夏先生,替蜻蛉守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殘夏。下一次,換我來保護你,以蘭馨的名義。”
——“……殘夏,沒有他,我會死的。我已經不能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殘夏,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等。”
——“殘夏,不要喜歡上蘭馨。她是屬於我的。”
——“很好很好!挖牆腳play!夏目殘夏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你個變態抖S!我青鬼院蜻蛉會永遠永遠喜歡蘭馨的!絕對比你喜歡上一百倍一千倍!對啊對啊,蘭她現在就是同情你憐憫你!即使她以後喜歡上你了我也不會放手!很可惜的是她現在喜歡的是本大人啊哈哈哈!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和蘭馨永遠都會在一起!”
——“殘夏,別再讓我欠你更多。”
——“我要你活着,我的友人,夏目殘夏。”
——“殘夏,讓她活着。和她一起活着。”
朦朧中,夏目殘夏意識到:啊啊,原來一切都是幻覺,我纔是那愛麗絲夢遊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