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別叫了。”老婦腳步健朗地走過來,不若方纔的氣弱猶絲,中氣十足的聲音根本不是一個老嫗能有的。
她揪了揪鳳斐的頭髮,得意笑道:“機靈倒是機靈,但還是太笨了。老孃豈會傻到在茶水裡下藥。”看了看三個睡得像死豬的茶客,她不屑地哼哼。
男孩已經跑到三匹馬那邊,熟練地打開其中一匹馬上的包袱。
“三娘,這次我們賺翻了!”男孩清脆的嗓音壓抑不住的激動。
“那是自然,看看他們三個的穿着,這大冬天的,難得碰上幾隻肥羊。”被叫作三孃的老婦在鳳斐側臉上摸了一把,“老孃決定了,這傢伙是老孃的戰利品,誰也不能動。”
“三娘,什麼你的戰利品,說好東西平分的。”突然,從草叢樹後躥出十來個手持武器的草莽。
“去去去,你們要個男人有什麼用?”三娘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眼,手指了指夏楚悅,“吶,這姑娘皮相不錯,你們這羣酒囊飯袋可以樂呵幾日了。”
聞言,十多個男人嘿嘿淫笑出聲。
那廂,男孩不甘勢弱地叫道:“你們都分了男人,財物我得多分點!”
“臭小子,要不要把女人送給你開開葷?”一人走到男孩身後,擡手重重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
“哼!要女人幹什麼,又不能填飽肚子!”男孩不屑地哼了一聲,揮開男人的手,“你們別乾站着,快點幫忙。別讓人發現了。”
“發現就發現,我們還會怕幾個過客不成?”打了男孩的大漢咧嘴一笑,“要不是你和三娘要來這裡擺什麼茶攤,我們早就跳出來打劫了。”
“三兒說的是,別磨蹭了,快把三人押回去,還有這三匹馬。今天干了一票,老孃決定收工回去喝一壺酒,你們要想躲在草叢裡守株待兔,就繼續呆着吧。”三娘將手放在靠耳的地方,用力一撕,一層薄薄的肉色面具從她臉上脫落,滿是皺紋的老婦瞬間變成一個三十多歲的風韻婦人。
“三兒,我們走,累了半天,剩下的就讓他們幹吧。總不能都我們出力,他們這些大老爺們什麼也不做等着吃飯,老孃可不會便宜他們!”
“三娘,這匹黑馬好生漂亮,要不我騎着它回去?”男孩依依不捨地看着墨寶,方纔走近了才發現黑馬皮毛油亮,目光炯炯,十分健碩。
“瞧你那沒出息樣兒!不就是匹馬嗎?想騎就騎吧!”說着,三娘將男孩往黑馬前面一推。
男孩一聽頓時大喜。
“三兒,我怎麼不知道你會騎馬?可別從馬背摔下來,傷筋動骨我們可不管。”草莽甲哈哈大笑。
“誰說我不會騎的!我一個月前就學會了!”男孩不服氣,憑着記憶爬上馬背。
墨寶豈是誰想上就能上的。男孩剛爬上去,墨寶高高擡起前腿,仰頭嘶鳴,男孩尖叫一聲,滾下馬背。
“三兒,沒事吧?”三娘和十幾個草莽忙聚攏過來。
“疼。”三兒摸着自己的腿痛呼。
有人趕緊替三兒檢查腿,“沒事,腿沒斷。”
聽說腿沒斷,衆人鬆口氣,草莽甲道:“嘿,叫你別騎你偏不聽,就你那三腳貓的馬術,沒摔斷腿算你小子命大。”
“行了,別在那兒說風涼話。”三娘沒好氣地低斥幾句,對疼得臉色霎白的三兒道,“我們三兒的馬上功夫我見過,纔沒他們說的那麼差,都是這匹黑馬的不是,敢不讓三兒騎,今晚老孃就讓牛一刀宰了它,給三兒補身體!”
“好!今晚有馬肉吃了!”其他人紛紛興奮地叫喊出聲。
“不要,它是我的!”三兒疼得聲音打顫,卻霸道地叫出來。
“行行行,三兒吃肉,我們喝湯!”衆人寬容讓道。
“不許殺它,等我腿好了,一定能夠馴服它!”三兒皺着眉冷哼。
衆人一愣,接着草莽甲揉了揉三兒的頭:“有志氣!”
十多個人嘻嘻哈哈,捆着三人,牽着三馬,向着山上進發。
“石頭,快去通知老大,今天三娘和三兒抓了三隻肥羊!”草莽甲遠遠看到隱在山中的石莊,吼叫着傳遞好消息。
“肥羊?多肥啊?”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遠處的一棵樹上跳下來,笑嘻嘻地問。
“急什麼,等一下你就能看見了!”三娘潑辣的聲音傳了過去。石頭忙頓住腳步,轉身朝石莊跑,一邊跑還一邊嚷嚷。
……
“三娘,你怎麼會喜歡這個?看起來漂亮得跟姑娘似的。”老大聞訊趕來,一夥人已經進了石頭山莊,他們這次的戰利品被扔在空地上,老大聽說三娘看上了那個身穿白衣的男人,黑着臉問。
“就是啊,三娘,他能餵飽你嗎?”
“要不另外這一個也給三娘洗乾淨打包送到房裡?”
“去你的,當老孃真的如狼似虎嗎?”三娘聽着兄弟們的調笑,怪嗔地瞪了他們一眼。
“行了行了,都散去吧,還以爲你們真抓到什麼肥羊,不過就是三個皮相好點的人,不夠山寨兄弟塞牙縫呢!”老大沉聲說完後,每來調笑嘻哈的場面忽然冷卻,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陰沉。
“孃的,現在連山賊都不好當了!”不知是誰低聲咒罵了一句。
“不好當何不改行?”正當場面壓抑,衆人情緒低落的時候,一道戲謔的好聽男聲突兀響起。
山賊們全都嚇了一跳,尋聲看去,那被他們丟在角落的三隻肥羊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其中一男一女站在那兒冷眼掃射着他們,而那個被三娘看上的漂亮男人則笑意盈盈地望向他們。只是那笑臉不會讓人覺得放心,反而有種毛骨悚然的顫慄感,似乎,漂亮男人比那兩個冷着臉的人更加可怕。
“你們怎麼醒了?”老大沖到衆山賊前面,警惕地看着三人,原本綁在他們身上的繩子如今孤零零地趟在地上。同在一個地方,自己人居然沒有一個發現這三隻羊逃脫了束縛。
“三娘,你不是迷暈他們了嗎?難道你下的藥不夠?”草莽甲吃驚地問三娘。
三娘皺眉,“不可能!‘一滴倒’的藥性你們都知道,只要一滴,一頭牛都會立刻倒下,更何況是三個人。”
“你們沒有喝茶?”她目光一轉,看向三人,質問出聲後又覺得不可能,當時看到三人的碗都只剩一半的茶,如果不是喝進去又能……三娘忽然想到了桌子底下。
茶棚搭在荒郊野外,桌椅下就是一片草地,昨晚下過雨,草地溼漉漉的,即使把茶水倒在地上,也很難讓人察覺。
見三娘突然變了臉色,草莽乙問:“他們真的沒喝茶?如果沒喝茶,他們爲什麼……”他說到一半的時候猛地頓住,瞪大眼睛看向對面長相不俗的兩男一女。
“你們什麼意思?裝暈騙我們?”老大首先發難,只是他說話時底氣不足。
“山賊窩?”鳳斐四下打量了片刻,目光回落到山賊身上,眼角微挑,脣角上揚,透着一絲邪意,“知不知道打爺主意的人,最後是什麼結果?”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三娘。
三娘被鳳斐看了一眼,身子不由得顫了顫,這麼好看的男人居然可以雲淡風輕地笑得那麼邪惡,她三娘活了半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矛盾的男人。
老大橫跨一步,擋住鳳斐看向三孃的視線,目露兇光:“以爲沒喝迷藥就沒事了嗎?進了秋風寨,就別想再踏出這道門!兄弟們,操傢伙!”
二十幾個人紛紛拿出武器,有的是刀,有的是劍,有的則從地上撿了木棍或石頭當武器,呼啦一下子散開,將夏楚悅三人團團圍住。
看着這一幕,三人神色不變,鳳斐輕笑一聲,說不出的輕蔑,山賊聽得火大,“大夥上!”
一窩蜂揮舞着武器向三人靠攏。
鳳斐和龍希寧把夏楚悅擋在後面,二人則上前迎敵,對付二十幾個山賊,一人出馬綽綽有餘,二人共同對敵,沒過多久,就把所有的山賊打趴下。其他山賊只有一點拳腳功夫,三娘和老大倒是有幾分本事,若是對付過往商旅,倒足夠,可是面對兩大武林高手,無異於以卵擊石。
看着被點了穴扔作一堆的山賊,夏楚悅站定在他們面前。
鳳斐和龍希寧分別站在她兩側。
“誰說要宰了墨寶的?”夏楚悅冷冷地問。
“哼!”衆山賊很有骨氣地齊齊扭頭,儘管他們並不知道墨寶是誰。
鳳斐拉了拉夏楚悅的衣服,夏楚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鳳斐朝她眨眨眼睛,琉璃般的黑眸似會說話,可惜夏楚悅沒看懂。
鳳斐有些氣餒地皺了皺鼻子,眼神委屈。
他看見夏楚悅一副女王範兒站在山賊面前,以爲她要替自己出頭,哪曉得她開口竟然只是爲了一匹馬!他呢?他剛被那老女人調戲了,她不吃醋?不幫她出口氣?
夏楚悅不明所以地繼續俯視着山賊們:“我記得有個男孩,想要訓服墨寶?怎麼沒在這兒?”她轉頭對鳳斐道,“要不你去找找。”
“你要對三兒做什麼?”三娘立即扭頭看她,眼裡閃過焦急之色。
其他山賊也滿是憤恨地瞪着她。
“是誰說要宰了墨寶?”夏楚悅氣定神閒,面對山賊的眼刀子,沒有失色半分。
衆山賊互看一眼,其中一個咬咬牙,道:“是我。”
夏楚悅瞟眼看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還有。”
“我都承認了,你還想怎麼樣?”
“呵,你是把我們當聾子不成?說要宰了墨寶的人可不只一個。”鳳斐心裡不爽,不介意拿這羣山賊出氣。
“我!”
“還有我!”
……
十來個山賊被逼得承認,其中一人怒道:“要殺要剮快點,十八年後老子還是條好漢!”
“哧,第一次聽說山賊乃好漢。”鳳斐冷嘲熱諷地插嘴。
那人頓時面紅脖子粗,被鳳斐的話氣得不輕。
“把這些人剁成泥喂墨寶怎麼樣?”夏楚悅尋問龍希寧和鳳斐,眼睛卻仍停留在衆山賊身上。
Www● тTk ān● c○
她話剛出口,山賊齊齊變色,就連較沉穩的山賊頭子也面如土色。
“墨寶不喜歡吃人肉,別拿這些去噁心它了。”二十幾個山賊差異地看向鳳斐,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救他們,他們才露出感激的表情,就見鳳斐那雙粉色的薄脣一張一合,說出的話更爲惡毒。
“喂狗吧,狗最喜歡吃肉,連骨頭都不會留下,正好可以毀屍滅跡,省得惹來麻煩。”說這話的時候,鳳斐眉眼都是笑,分外吸引人,可吐出來的話卻森森嚇人,吃人不吐骨頭,不是狗,是他吧!
“嗯,進來的時候似乎聽到了犬吠聲,寨子中應該養有狗。”龍希寧適時地加了一句,山賊們臉色變得更難看。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三娘懊悔不已,自己居然給山寨惹來這樣三個瘟神,他們現在哪裡還不明白爲何三人要在茶棚中裝被迷倒,根本就是爲了來搗他們老窩,報復他們整個山寨。只是,他們也太惡趣味了!殺人就殺人,幹毛要這樣噁心嚇唬他們,很好玩嗎?
不知三娘心中所想,若是知道,鳳斐定會回一句“好玩”。
“教你們怎麼做山賊。”夏楚悅黑漆漆的眸子定凝在三娘臉上,說了一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聞言,鳳斐和龍希寧訝異地瞠眸看她。
……
夜晚,秋風寨火光通明,磨刀霍霍,異常熱鬧。
秋風寨的山賊精神上被夏楚悅三人折磨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又活來。最後,夏楚悅三人佔山爲王,那個叫黃豹的老大隻能淪爲小弟,其他山賊在他們三個的精神折磨下,徹底屈服於對方的淫威,不得不恭恭敬敬地把三人奉爲座上賓。幾個山賊進山狩獵,打了一隻野豬幾隻山雞和野兔,地窖裡的好酒也被拿出來招待三名‘貴客’。
身爲山賊,沒有‘威武不能屈’那一套,好死不如賴活着,在聽到夏楚悅說要放了他們,這些個山賊先是驚悚地瞪着她,以爲她又想戲耍他們,直到再三確定,夏楚悅真的不打算殺他們,這才一個個撿了條命似的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
“夏姑娘請,這酒呀是我們老大,咳,是黃豹大哥珍藏了十年的女兒紅,您要不要嚐嚐?”三娘嬌笑着問,只是那表情怎麼看怎麼尷尬。
“龍公子和風公子別客氣,雞肉兔肉豬肉,隨便吃,要是不夠,我讓兄弟們再去山裡抓!”黃豹豪邁地衝兩人道。
坐在底下的一羣山賊頓時露出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痛苦模樣,老大喂……如今是冬天,哪有那麼多野味可抓,那幾只還是他們十幾個兄弟跑遍幾座山頭才抓到的,容易嘛他們,再去抓,純粹是吐血的節奏啊!
鳳斐淡淡一笑,未說什麼,對黃豹等山賊之流,他也不會客氣。而龍希寧,則一如既往冷着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夏楚悅同樣表情冷淡,面對山賊窩的款待,沒有太多的迴應。
“呃,三位是怕我們在酒菜裡下毒嗎?”黃豹忍住暴躁的性子問。
“三娘給我們的茶水應該沒有迷藥吧?”鳳斐則反問三娘。
三娘覷眼瞄向黃豹。
黃豹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直說。
三娘便道:“其實茶葉裡添了一種名爲金銅的藥草,味道和茶葉接近,煮出來味道不會有異,且這種藥草單獨服用的話,不會對人體有任何傷害,但若和烏心草配合,則可行成強烈的迷藥。茶棚附近剛好長着許多野生的烏心草,烏心草葉有麝香味,可以飄得很遠,如果喝了金銅煮的茶,再聞到烏心草的葉香,很容易昏迷過去。”
鳳斐回想起茶棚附近的景色,恍然大悟。他雖和師父學過醫術,但志不在此,看到烏心草的時候並沒太在意,此時聽了三孃的話,才霍然想起曾經看過各種迷藥的原材料。
三娘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她從前不怕被人發現,因爲這樣的下藥之法很難被人察覺,縱然被發現,她也可假裝不知。今日遇到三個瘟神,竟然假裝被藥迷暈,直到被他們帶進山寨才‘醒來’。要是遇到一些殘忍點的,恐怕他們秋風寨會變成空風寨。
明天還要趕路,夏楚悅三人便早早離開宴席,住進秋風寨爲他們安排的房屋。
鳳斐和龍希寧不太理解夏楚悅的做法,她對待要加害於他們的賊人,爲何可以寬恕處理。要是龍希寧,必以鐵血手段剿滅山匪,若是鳳斐,也斷不會如此輕易放過秋風寨。
兩人和夏楚悅相識也有一段日子,他們看得出夏楚悅不是個心慈手軟之輩,纔會那麼納悶。
見於二人沒有在白天反對她的決定,夏楚悅難得耐心解釋:“今天看到的一切你們還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