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關了房門,將二人擋在屋外。
茶棚中,三人很有默契地裝暈,目的是爲了找到山賊窩,然後一網打盡。但在見識到山賊之間流露出的義氣和肝膽相照,夏楚悅打消了那個念頭。
官逼民反,山賊並非生來就是山賊,若不是情非得已,沒有人想幹這種傷天害人卻又溫飽難料的日子吧。之前嚇唬他們算是出了口惡氣,留在這裡,則是想看看這個秋風寨的全貌。
和她想象的大同小異,秋風寨的日子並不好過,連款待他們的食物都是臨時從山裡獵來的。而除了這二十幾個山賊之外,山寨不遠處,還有一個山村,村裡大多是老弱病殘,聽說都是山賊們的家人,他們當山賊,不過是餬口飯吃。那個叫三兒的男孩,牙沒長齊就從山村裡溜到山寨裡當小山賊。
有些功夫的三娘和黃豹則是外來人,意外闖進山村,集結了一些力氣大的農夫和獵人到山上安營紮寨,開始搶劫過往商旅和路人。但原先都是老實本份的農民,如何能夠像真正的強盜那般殺人越貨,因此在此處打劫成功次數並不多,雖然沒有餓死人,但也不好過。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龍希寧聽說秋風寨的人竟然是村民組成的,吃驚不小。他身在龍蘭皇都,天子腳下,吃不飽穿不暖的也只有白天進城乞討的乞丐,而且並不多,哪裡能夠想象得到在遠離京城的地方,會有人好好的農民獵夫不當,而去當那害人的山賊劫匪。
夏楚悅前世生活在一個時代比現在先進千年的世界,看過類似的事何其多,倒是能夠理解。理解雖是理解,但她一個女人在這樣的世界力量太過薄弱,改變得了一個村子,卻不可能改變得了天下。如果龍希寧最後奪得皇位,可以勵精圖治,對龍蘭百姓便是幸事一件。
下午觀龍希寧震驚神色,夏楚悅默默希冀着。
而龍希寧和鳳斐站在夏楚悅房門,經夏楚悅提醒,片刻功夫後便想明白了,二人互視一眼,又同時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
“果有其父之風。”龍希寧薄脣輕動,吐出幾個字。
鳳斐挑了挑眉,黑亮的眼睛閃過璀璨的光芒。
越是相處,越能發現夏楚悅和那些龍城的名門閨秀不同。她對山村的熟悉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她能夠猜得到山賊的難處並且親自去查看,他們在這一點上拍馬都趕不及。是什麼養成了她與衆不同的想法和做法?
她上還未長大成人的時候江夏王便已失蹤,被太妃帶大的郡主,會變得如此特別嗎?
二人各回各屋後,卻都在想夏楚悅。
半年多前,鳳斐對夏楚悅幾乎沒有印象,偶爾的一瞥也只是看到一個怯怯低着頭的小姑娘,直到速風把城門撞見的畫面和他一說,他纔對其生了絲興趣,待相見,猛然發現她的不同和有趣,自此一發不可收拾,越陷越深,最後連自己的心也搭了進去。
而龍希寧對夏楚悅的印象只能用‘顛覆’二字來形容,成婚之前,她怯懦、膽小,和其他女人一樣對他目露癡迷之色;
可自成婚那日開始,她不再用愛慕的眼神望着他,打他罵他,嘲諷他,鄙視他,把他當作仇人一般,他從來碰過那麼大膽粗俗無禮的女人,費盡心思擺脫她,結果反而慢慢關注起她,越是關注,越是驚奇,這個女人真的沒有被人調包嗎?
直到她被判入獄,他才霍然發現,自己不想放開她。
再次相見,他不若以往那般衝動,更多的時候獨自沉思,暗中默默看她,看得越多,驚喜也就越多。
今天,她又給自己展露了新的一面。
站在房外,仰望夜空,龍希寧思緒飄遠。
今日夏楚悅說的一句話讓他記憶猶新——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村裡棄田從匪,是否就是那激逆的水流,如果船下的一汩汩細流皆起了叛逆之意,船可還能安好?
次日一早,龍希寧獨自找到黃豹,尋問了山民艱難之處,等和夏楚悅、鳳斐會合的時候,他的臉色陰鬱中透着憤怒,夏楚悅聽說他找過黃豹,大概猜到了龍希寧心情不好的原因。本來打算再去村裡一趟,見龍希寧心中似有定奪,夏楚悅便打消了念頭。
展翼等人昨天到了茶棚處被秋風寨的人帶上山,與三人會合。今日便一起下山北上。
夏楚悅不知道的是,在他們昨天被綁上秋風寨後,兩人騎馬從茶棚經過。
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麼巧。
碰得上是一種緣份,碰不上是有緣無份。
接下來幾日,白天趕路,晚上休息。遇到有人的地方就住房裡,要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便露宿野外。
這天,他們在日落前趕到了鎮子。看着匾額上的‘飛林鎮’三個字,夏楚悅心湖微起波瀾。不曉得萬木在不在飛林鎮,自從到了泰山腳下,她再未和萬木聯繫過。
龍希寧等人快回到京城,心情都有些急切,並沒有發現夏楚悅的異樣。
唯獨鳳斐,因爲快要和夏楚悅分離,反而時時望着她,便瞧見了她略顯興奮的表情。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以爲她是因爲快見到江夏王而激動,雖然女兒想父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可她這些日子馬不停蹄地趕回龍城,他看着不免吃味,更何況,一旦回到京城,他想要見她一面,說不上困難叢叢,卻也不說不上容易。
於是,他趁龍希寧騎馬走在前面的時候,將馬騎到夏楚悅身邊,低低和她說了句:“晚上等我。”
這段日子,鳳斐同樣不似從前愜意,有龍希寧這個超級大燈泡照着,鳳斐想要勾勾夏楚悅的小指頭都不可以。
再者,大家都騎馬,他們倆若有什麼小動作,也極容易被龍希寧的手下發現。
夏楚悅名義上仍是龍希寧的王妃,被人看見她和另外一個男人曖昧不清,怎麼說都不好,顧慮其名聲,鳳斐只好忍着碰她的衝動,儘量表現得平常,和普通朋友一樣。
過程比他想象的要痛苦得多,離開京城前,他尚可在外人面前以風流姿態調戲她,然而兩人承認彼此,他也嘗過甜頭之後,再讓他和她當回點頭之交,真的很難。
夏楚悅聞言挑了挑眉,晚上時間那麼長,鳳斐什麼時候去找她?她想去看看李巧手。就在她要問他具體時間的時候,龍希寧扭頭看向他們,見夏楚悅和鳳斐捱得極近,他濃密的劍眉明顯地凝了一下,拉住繮繩,停下馬來。
等夏楚悅騎着馬趕上,他才和她並肩而行。
鎮上的街道不若大城的寬闊,兩人並馬前行,幾乎佔據了整條街的寬度。鳳斐的馬卻是擠不進去了。他便落在二人身後,坐在馬背上,晃悠悠地跟着他們。面上似笑非笑,看着龍希寧後背的時候,扔出一把把冷颼颼的眼刀子。
後頭,則跟着速雲、展翼以及蕭騰飛。
速雲和展翼俱是面無表情,蕭騰飛則雙眉緊皺,要是妹妹看到如今的寧王,怕是要傷心死了。
誰能想到,信誓旦旦要娶蕭芳菲爲正妃的男人會突然對那個嗤之以鼻的夏楚悅突然動了心,連被戴了綠帽子都能夠容忍。
如若是從前,蕭騰飛想都不敢想。
寧王於他,亦主亦友,他差點兒成了寧王的小舅子,只差那臨門一腳了,可就在最後關頭,寧王竟然採取了不動之策,不娶他妹妹,也沒有明確地拒絕。之前,他可以找藉口說服自己,寧王是爲了妹妹着想,擔心剛休了王妃又娶王妃對菲兒的名聲不好。可是寧王沒有休妻,做了那麼多瘋狂的事之後,卻把夏楚悅捧在手心當寶。
眼下,寧王一門心思放在夏楚悅身上,被他這個原定的未來舅子天天看着都沒有絲毫自責悔過。而他又不能說寧王什麼。且不說寧王身份尊貴,就是寧王和芳菲的感情,也一直隱瞞着大家,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信,反而會毀壞芳菲的閨譽。
心情鬱憤的蕭騰飛冷冷地盯着夏楚悅的背影,一道陰鶩的寒光閃過。
而蕭騰飛擔心着的妹妹蕭芳菲此刻心情確實不好。
龍希寧馬上就要回京了,這個消息讓她很振奮,可是龍希寧把夏楚悅帶回來了,讓她飛上雲端的心瞬間跌入谷底。
早在兩天前,她便得到了這個消息,隨着夏楚悅等人離京城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便越來越遭。
江夏王死而復活,皇帝大喜,不僅沒怪罪江夏王當年害得龍蘭全軍覆沒,反而派人重新修建了江夏王府,又封賞了江夏王,讓龍城的貴族都眼紅了一把。
最讓蕭芳菲憤恨的是,皇帝居然赫免了夏楚悅!
不僅削除了夏楚悅的奴籍,而且恢復了她原有的地位!只要夏楚悅一回到京城,會立即變成龍城最尊貴的女人之一,有個深受皇帝寵信的江夏王當父親,有個親自把她請回來的寧王當夫君。以前的那些算什麼?笑話而已。只要有這兩座靠山,夏楚悅依然可以笑傲龍城。
蕭芳菲靠在房裡的軟榻上,手中的絲帕被她拽得皺皺巴巴,如同她猙獰的面孔。
不行,她一定不能讓夏楚悅回京!
蕭芳菲眼裡佈滿陰霾,如果有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會驚嚇到。
丫鬟黃鸝進門的時候,恰巧看到蕭芳菲的臉,差點驚得把手中的東西掉到地上。
蕭芳菲瞬間收斂滿臉的可怕神情,淡漠地掃向門口,“你杵在那兒作甚?”
“小姐,這是相爺讓奴婢拿給您挑選的。”黃鸝雙臂抱着幾抽畫卷進來。
蕭芳菲一看到那些畫卷秀眉立即蹙起,“爹爹又拿那些什麼世家公子的畫像來給我看了?”
黃鸝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放到桌案上,“相爺也是爲了小姐好。”
她拿起一個畫軸,將系在上面的繩子解下,慢慢展開,露出畫面。看到畫中的俊俏公子,黃鸝眼裡閃過驚豔之色,她忙收斂住心神,把畫垂直放開,將畫面攤開展現在蕭芳菲面前,“小姐,您看看這位王氏公子,長得好生俊俏。”
蕭芳菲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就厭惡地撇向一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黃鸝不贊成地道:“這些公子都是相爺精挑細選的,無論家世樣貌品行還是才能,都是京城上上之選,小姐怎麼會覺得他們空有其表呢?小姐若是不喜歡這位王公子,我們可以看看其他的。”
說着,她拿起另一幅肖像。
“都扔了!我不看!”蕭芳菲怒道。
黃鸝被她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一跳,“小姐……”
“你從小侍候我,我心裡喜歡誰你不清楚嗎?”蕭芳菲冷着臉質問她。
“奴婢自是清楚,可是寧王他……”黃鸝話未說完,又被蕭芳菲打斷。
“心裡知道就夠了,舌根別亂嚼。現在給你個任務,把這些畫全給本小姐燒了,看着就心煩。以後爹叫你拿這些東西來,統統燒掉,別再拿來給我看。”蕭芳菲一口氣說完話,飽滿的胸脯上下起伏,本來半靠着軟榻,這下氣得都坐直了腰板。
黃鸝熟悉蕭芳菲的脾性,知道違揹她命令的後果很嚴重,忙點頭應是,躬身將畫卷一軸一軸捧入懷中。
“慢着。”蕭芳菲突然又出聲,黃鸝身子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蕭芳菲冷豔地瞟了她懷裡的畫卷一眼,“拿個火盆進來,我親自燒。”
黃鸝不敢怠慢,忙放下畫卷,出去拿火盆。不一會兒,黃鸝端了個空的火盆進來,輕輕放在蕭芳菲面前。
蕭芳菲懶懶起身,雙腳觸地,黃鸝在書桌上找了張紙,用火摺子點燒放進火盆中,蕭芳菲則展開一幅畫像,看了眼畫中俊美的年輕男子,嗤笑一聲,雙手忽然一鬆,畫像順勢而落,飛入火盆中,即將滅掉的火遇到畫紙,立刻飛竄得老高。
看着畫中男子的面孔在火舌裡扭曲,消失,化爲灰燼,蕭芳菲絕美的臉蛋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一旁低眉順眼的黃鸝看得心驚膽顫。
隨着畫像越燒越多,蕭芳菲的臉越來越開朗。等火盆堆了半盆紙灰的時候,窗戶邊突然傳來“突突突”的聲音,那是尖硬之物敲打發出來的。
蕭芳菲愣了一下,隨即越過黃鸝先一步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隻白鴿撲閃着翅膀飛向蕭芳菲。蕭芳菲擡起右臂,白鴿輕盈落在她的手臂上。
“你先出去。”蕭芳菲頭也不回地吩咐。
黃鸝看了她一眼,恭順地退出閨房,關好門。
蕭芳菲迫不及待地取下綁在白鴿腿上的小竹筒。打開竹筒,不出意外的,是一封信,待看完信後,蕭芳菲臉上綻放出美麗得耀眼得笑容。
只見她紅脣微動,柔柔的聲音夾着絲絲陰森:“夏楚悅,我倒要看你的命到底有多大。”
……